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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国真的没有指往了!”

武昌的湖广总督衙门后院书房内,突然传出一声极尽悲怆的长叹,一身布衣的张之洞在发出这声长叹时,泪顺着老脸流了下来,可这泪到底是为大清国,还是他自己,恐怕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其中含义。

虽说早在十年前附属“八督议政”的那天起,他就对大清国没有了任何指往,而过去十年间,更是借着湖广两地的财力,大建铁厂、枪炮厂、航运公司、煤矿,可以说,在关内这些年湖广之势,几不逊于北洋。

北洋的唐山铁厂一年所出钢铁不过三十万吨,而大冶却高达三十六万吨,至于湖南产出的无烟煤,更是沿江畅销,既便是在上海,益销售日增,至于湖广航运公司,更是把湖广两地的土产、钢铁以及煤炭沿江湖运往各处。

而这一系列的官办企业加之高额的烟税,使得张之洞能够将更多的资金用于扩充军力,经过十年如一日的扩充,现在的湖广“自强军”早不是当初的一镇之力,十三镇自强军加之沿江炮台兵,他张之洞掌握着一支不逊于李鸿章的新军,即便是他李鸿章有北洋海军又能如何?沿江的炮台又岂是北洋舰队所能突破?

就在两年前,他甚至还与刘坤一商定,共同创办海军,海军以吴淞口为母港,并且在东北购进了几艘轻巡洋舰、驱逐舰,这只不过是其野心勃勃下的一个动作罢了。

今年,在东北对俄国开战之后,前方的东北军的一次次胜利,让张之洞只觉一阵老怀欣慰,同时又开始忧心着东北何时挥师入关,考虑着到时候湖广新军能否抵挡东北军的进攻,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真正感觉到自己当初的失误——太过于依赖东北!

与其它省份大都依靠西洋以及东洋军官操练新军不同,凭着与唐浩然的亲近,湖广更多的是依靠东北的帮助建立起了自强军,许多湖广自强军军官皆是受教于东北陆军军官学校,如此一来,万一两军将来要是交战,那些学生又将如何面对师长?

就在张之洞忧心着这些问题如何解决的时候,国内风云的变化却让他整个人完全处于一种从未曾有过的状态。张之洞坐在椅上久久地凝视着从京城发来的密电,胸中的怒火在一阵阵灼热地燃烧。它炙烤着他的心,令他愤怒,也同样令他痛苦。

他没有想到,这朝廷竟然在一日之内,为暴徒所推翻,同样更没有想到,皇太后、皇上或自杀,或为暴徒所杀,如果他们死于军人刀斧之下,他反倒不会这般恼怒,可他们却死于一群暴徒之手,是谁下的手?

是他唐子然?难不成这就是他用来夺天下的手段吗?而现在,唐浩然那位新皇的一番动作,却让张之洞,意识到,他真正的手段是什么,是驱狼吞虎!

这样想来想去,一阵揪心之痛令张之洞头晕目眩,手心直冒虚汗,终于瘫倒在太师椅上。一会儿,大根进来斟茶,见四叔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吓得叫道:“四叔,四叔”喊了几声后,张之洞睁开了眼睛。

“四叔,您不舒服?”

大根捧起张之洞的左手,在他虎口处略微用劲压了一下。

“好过点吗?”

张之洞轻轻地点点头,有气无力地说。

“你背我回后院去躺躺!”

见大根背着老爷来到后院,佩玉大吃一惊,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快步走过来,连声问。

“怎么啦,怎么啦?”

见着夫人大根连忙答道。

“四叔有点不舒服。”

几个多月了,四叔什么时候舒服过,自家内里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然后又是江苏那边刘绅一身染重疾,两江毕竟是湖北最重要的盟友,现在这些问题是不用想了,可也不需要再想了。

佩玉摸了摸张之洞的额头:

“哪里不舒服吗?”

“胸口闷。”

张之洞轻声答,脸色已比刚才好些了。佩玉铺好被子,又和大根一道将张之洞的外衣裤脱去,让他好好地躺着。

“要不要请医生来瞧瞧?”

“不用。”张之洞轻轻地摇摇头,然后又对大根交待一句。

“你不要对别人说我病了,免得搅了军心,耽误了大事。有事找我的,叫他明天再来。你出去吧,我一个人安静躺躺。”

躺在床上的张之洞,闭上眼睛,目中尽是痛苦之色,在意识到军队内部的不稳之后,他一方面开始寻思着从陆军小学堂抽调毕业生充实陆军基层,而且为了挽回局势,他不仅提高了自强军的军饷,而且还破例开了双饷,总算是暂时稳了军心。

至少,他觉得厚饷之下,那些至少不会立即“附逆”,原本他以为自己还有时间,可却不曾想,唐浩然却随手下令北洋南下,进驻台湾基隆,又令河南的北洋军南下南阳,江苏陆军更是借口增援江西为由,进驻九江。

这一系列的举动,可不就是为了逼他张之洞,一但他张之洞洞有所异动,其会立即的调兵进攻!

而到时候,他张之洞就不得不四面迎敌,前线稍有不慎,湖广也就完了,若到时军中再有异动的话……这唐子然,当真长于用兵啊!过去怎么没有发现?

就在张之洞反复思索着的时候,大根却进来对他说。

“四叔,辜先生从北方来了,想看看您,您有空吗?”

自从那年张之洞将辜鸿铭“借给”唐浩然后,辜鸿铭与张之洞便没再见面,而辜鸿铭则一直于朝鲜总监府直到总督府中任职。眼下,张之洞却没有想到,他辜鸿铭却成了北方派来的说客,游说他张之洞的说话。

本来,张之洞并不想见他,可却又想探听一下北方的底线,于是便问道。

“辜鸿铭现在哪里?”

“他已在督署门房外。”

“你问过他吗,他住在哪里?”

“是的,他说他还是暂住在柳条巷的四方院。”

那里离总督府不远,实际上,就是总督府的宅子,也是当年辜鸿铭在武昌时的住所所在。

“他这是什么意思?”

躺在床上的张之洞想了想说。

“你去告诉他,说我这时正有急件要办,请他晚上再来,我有重要事和他商议。”

晚上,辜鸿铭如约来到督署,强打起精神的张之洞高兴地在小书房里接待这位不一般的老朋友。辜鸿铭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后,感叹道。

“香涛兄,你这些年老多了。案牍劳形,此话不假!”

张之洞看老友虽身形瘦削,却神完气足,同样不无感慨地说。

“你跟上次见面时差不了多少,想来在东北,应该也是事事如意吧。”

说罢,二人都笑起来,前者的笑中带着难色,而后者却是由衷之笑。

笑罢后,张之洞才开口问。

“汤生,这些年你在东北都干了些什么?”

辜鸿铭爽朗地答道。

“这些年在东北停留。先编了一部教材,后来又当了一任教育长,接着又去了东北大学,不知不觉间,人世就过了十余年光阴。岁月过得真快啊!”

“是呀,是呀!”

张之洞连连点头。

“岁月过得真快,就连当年接待你的门房都变老头子了。”

看着辜鸿铭,自己这位早归唐氏之幕的幕友,张之洞想着便开了口。

“汤生,我之所以约你今晚来此,你应该知道原因吧。”

张之洞面色凝重地将谈话转到主题上。对于张之洞的面色变化,特是在辜鸿铭的意料之中,但却是摇摇头。

“你以为我来和你谈的要事是国事,而我现在却是一个不问国事的人,至多也就是一位大学教授,恐怕你要失望了!”

呃……诧异非常的张之洞,眨眨眼,几乎不敢相信辜鸿铭的话,他,那他为什么来湖北?

“好吧,汤生,既然如此我要的正是不问国事人的意见。”

盯着张之洞,听到他的话后,辜鸿铭敛容点下头。

“那你就说吧,我尽我的所知所识答你。”

老友的回答让张之洞神色肃穆,语中带着些凝重。

“其实也不是什么密事,天下突变,世人皆知!”

“子然登基一事?”

辜鸿铭随口说道。

“正是,你先看看这个。”

张之洞将京城的密电,递给了辜鸿铭。辜鸿铭接过一看,心里大吃一惊,但脸上却不露声色,平静地说道。

“我知道了,你我皆知,自子然称帝之后,可谓是,天下士民皆心归于其,这时候你想问我的看法……”

张之洞有些凝重的点了点头,如果说先前他把辜鸿铭当成了一个说客,那么现在,他更希望对方能给自己一些意见。

沉吟片刻后辜鸿铭才开口说道。

“如此大事,你能拿出来和我商议,足见你对我的相信,今晚我们在这里所谈的一切,我自然不会泄露半点出去。虽说我早不于幕中,但是于学校之中,对这等事,或许比你们局中人还要清醒些。不过,我倒要问你一句话,你也要以实相告。”

老友的凝重,让张之洞点下头。

“有什么你就问吧,对你,我没有不说实话的理由。”

辜鸿铭盯着张之洞的眼睛问。

“对当今的时局,你认为这满清是留着好,还是不留着好?”

“朝廷于夫有提点大恩,我自然当应报效朝廷。然今朝缺陷之深,早非行以新政,推以改革所能改变,所以这大清国早已经不和时宜。更何况,这大清国是满人之国,所以,自当不能再留……”

一辈子兢兢业业、苦心经营只为能让大清国早日富强,可现在呢?心想着,张之洞的神情暗淡下来,毕竟无论于公于私他知道自己一辈子的心血白费了。

听着他的话,辜鸿铭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这就是你的难处:朝廷于你有恩,你不能不报效朝廷,可今时时局已定,大清倾覆业已定成,两难!”

辜鸿铭的话说的极有技巧,并没有点破张之洞的那点私心,而是把事情归于“恩情”上,虽心知并不全是,但这会张之洞到也是点下头。

“正是这样。你有什么良法可以帮我摆脱这个两难?”

思考良久,辜鸿铭方才开口说。

“香涛兄,你说说,自古以来,王朝倾灭,可有忠臣?”

未加细想,张之洞便开口答道。

“古往今来,忠臣数不胜数。”

“那以今朝,做个忠臣又有何难?”

辜鸿铭一声反问却是让张之洞沉默不语。

“清之忠臣,非忠以汉奸之名污却身后之名,人何不难?”

沉默一会后,张之洞方才开口答道。

略为思忖后,辜鸿铭看张之洞开口问道。

“即为忠臣,又何惧他人污之?”

说着他的话峰一转。

“许是香涛兄担心那汉奸之名,即是大清之忠心,又何需担心这汉奸之名?若为汉人,又岂在乎朝廷之恩。”

张之洞在心里想,辜鸿铭的话虽然尖刻了一点,却大都实话。但于张之洞而言,他所思所想的更多的却是个人的利益,十年心血为的是什么?想到自己逐名禄一生,却落得这般下场。张之洞自然心有不甘。

而辜鸿铭却是继续说了下去。

“十年前,唐皇一纸通电而分满汉,九督议政,天下之权尽归地方,而今日,唐皇登基后,为何各地纷纷归献,汉臣为何多有异心,一因朝廷将覆,势所趋。二因身后之名,谓事满之士,皆为汉奸、族贼,满朝非中国之朝,以汉事满,本又令祖宗蒙羞,若再以身事忠,其行可耻,其为可憎,族人皆可恨之,亦需记之。朝廷之恩,乃是个人之情,民族之忠,却为族之大事弃前取后,自为族人之本份!”

张之洞似乎被这几句话开了点窍,心里一时明亮了许多。可是他的心底却在思索着另一件事,十年之功,如何甘心啊!

“所以,依我这个不懂权术的教书匠看来,与若苦其一生,落得汉奸之名,不若,痛定思痛,行事族之忠。”

张之洞望着辜鸿铭,默念着他说的这句话。

辜鸿铭看着老友最后却是一叹,他知道,对方没有说实话,也知道他的私心,但有时候,有些话,不能说透。

盯视着面前的老友,张之洞皱眉思索片刻后方才开口说道。

“汤生,容我再想想。我这几日事多,今夜就说到这里,过些日子。我再过去看你,再与你谈谈这教书育人之事,没准将来,我张南皮也有机会到大学里讲上几讲。”

在辜鸿铭走后,走出书房的张之洞,朝着四周望了望,脸上依带着些悲苦之色,自己谋定一生的心血,难道真的要这般白费了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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