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牧皆言,种山容易,拔山难,引水容易,摄水难。
种山者,可将一块石种埋入地下,以牧力而催生。亦可直接搬来他境之山,以厚土埋山根,勾动地脉而联动启灵。
若联动失败,则成为一座真正的死山,灵力泄漏,寸草不生。若联动成功,因其无根,也很难能够成为一方福地洞天。
拔山者,可以自身为杠杆,浑身解数将地下山脉撬起。亦可用布下拔山阵,施以拔山道术,直接将拔山阵的范围之内的地下山脉,缓缓拔起。
以自身为杠杆,最是辛苦,速度也慢。但胜在可精确控制,拔山的高度,显山的形状,且容易矫正错误,可谓是慢工出细活。
布下拔山阵,施以拔山道术,则是将全部都押注牧道者以及运气身上。速度快,成效快,而且显山露水之后,无需可以去激活勾动山脉,自是有灵在通转。
引水者,考虑山势地形,开辟水道而引之流过。一般引水多是考虑水源稳定即可,多数引水道无法聚灵,反而散灵,遂没甚水灵出现,此类河道多出现于凡人国度。
摄水者,考究山势地形,地下河道根源,以及对周遭和地下的影响,如何让灵气聚而不散,娟娟流溢,而万古长流。因而能孕育灵物,相互影响,相辅相成。
待到拔山摄水过后,道萌境地初现雏形,则是植被的布局。设计山水图纸的时候,道牧就已经考虑,并且做好决定。
只待拔山摄水过后,道牧便会按照原先的设想,撒下原生牧种,即可成型。
早已在这一年间,一切的一切,道牧所能够想到的因素,甚至如何与道萌境地外的境地融合,悄无声息改变谪仙封地的气象,全都在那一张鬼画符一般的图纸上,全都在道牧的脑海之中。
就等道牧明天,开始按计划实行。
翌日。
天蒙蒙亮,月亮星辰仍未消退,太阳才刚刚掀开黒暗被子的一角。蒙白的天际线,分不清是阳光还是月光,亦或者星光,也有可能是阳光和月光交融。
一阵晨风袭来,泡在滚烫温泉里,只露一个头的道牧,冷热交替下,打了个抖。猛地睁开双眼,吐出一口浊气。能泡四五个时辰的温泉不死的人,也就道牧了吧。
不远处,阿萌大辣辣爬在一方更大的温泉,就同一直呆萌的河马无异。
道牧自温泉起身,身体赤红如烙铁,湿气蒸发,随风飘散。背后一对黑色羽翼纹身鲜明,随着道牧舒展身体的动作,栩栩如生,像是真的一般,不断扇动。
待身体赤红消退,黑色羽翼消失,下身亵裤干透。道牧抬手一招,温泉底部的仙缕道衣“哗哗”飞出水面,噗,自行抖动一下,水分被甩干。道牧张开双臂,仙缕道衣自行披穿上身。
哞,阿萌也被动静吵醒,眼睛半睁,朦朦胧胧。在她看来,天还未亮,不明白道牧这么早,是要作甚?
道萌境地,正东南方向,边境线上。
约摸两年前,道牧阿萌来此,象征性竖立一块三丈高的界碑。
再次来到,界碑上已经挂满各种藤蔓,旁边一颗柏树跟界碑登高。那是阿萌在道牧立碑的时候一并栽下,此刻柏树已是葱葱郁郁。但没有藤蔓相伴,也没有杂草敢靠近,就是这么孤高。
脚踩黑土,踏出九百九十九步,道牧猛然停下。只见他聚目凝神,双手掐印,脚踏拔山步罡,口中呢喃念咒,牧力自双脚灌入大地。
印成,双脚各跺一下,大地震颤,伴随着一阵阵纯粹龙吟。道牧将手印打在地面,接着手掌摊开,手心朝下。
“起!”道牧大喝一声,双臂缓缓上台。大地密密晃动,幅度不大,却能够感受到,甚是还让人有种喝酒上头的错觉。
道牧双臂抬得越高,大地晃动幅度越大,龙吟声就越清晰。哗哗哗,百丈之外,大地裂开一道缝,再向外延伸百丈。
道牧此刻感受,就像是扎着规范的马步,双臂上还挂着两座大山。不禁手臂酸胀无力,大腿亦是酸胀麻木。
全身上下筋肉绷紧,道牧像是被新手调适的琴弦,崩得紧紧,毫无回旋的余地。
尽管如此,这种痛苦还没有抖骨泌沙来得猛烈,且经过那次抖骨泌沙的洗礼,道牧对疼痛的忍耐度,更上一层楼。
道牧一点点抬起双臂,裂缝在不断变大,体内牧力跟泄洪一般流逝。一个时辰后,双臂与心口处持平,道牧就再也没能将双臂再提升一毫。
道牧自信又自傲,好不信邪,在蕴木源源不断的输送牧力下,坚信自己能够一气呵成,举止头顶。
于是乎,道牧又憋足了气,硬撑一个半时辰。在蕴木的支持下,道牧还真是又进一步,双臂与肩膀持平。
道牧没心情高兴,此刻他一脸清白,汗水顺着扭曲的脸皮滑落,沁湿了脚下的语气。有些调皮的汗珠,在阳光的怂恿下,顺着道牧的鼻梁滑下,正好被呼吸沉重且急促的鼻孔吸入。
咸腥甜辣,呛得道牧眼珠子瞪若金鱼,脸色涨红。“呼……”道牧蓦地泄气,咒语戛然而止,两眼一抹黑,数十倒下。
阿萌早有察觉,化作一道清风,在道牧瘫痪地面之前,将道牧稳稳驮在背上。哞,阿萌扭头,与道牧无神的眼睛对视,满怀关切。
道牧喉咙干痛,针扎一般,说不出话。嘴唇干裂,停止念咒之后,嘴唇合在一起,立马紧紧黏住,想要再张嘴,恐怕得见血。
一身瘫痪像烂泥,至少还有些许气力,对阿萌眨眼几下,示意自己没甚大碍。接着眼皮也无力下垂,灵魂也一同困顿,就想好好睡他个十天半个月。
尽管,内心排斥且厌恶,道牧亦还是强迫自己诵念度牧经,让空荡荡的丹田再度炽热起来。
一旦开始拔山,他只有三十六个时辰的时间。错过这个时间,轻则地脉逃离,想要追寻是不可能。重则地脉翻身,颠覆生机,灵气将会暴泻,道萌境地重归平凡。
数十息后,道牧恢复一点气力,缓缓起身,抖若筛糠,盘坐于阿萌背上。掏出木灵果,婴儿拳头大小,是为牧道者最常见的补气灵果。一般情况下,较于制成药丸,牧道者直接吃果实,效益更大。
“擒龙尾,拔山头,果非一般牧道者可用以试手。”道牧一边啃食木灵果,一边望着不远处的裂缝,望眼欲穿。
“这方土地之下,绝对普通龙脉,以你正常手段,恐怕要翻大跟头,甚至有可能遭受龙脉反噬。”灭心牧剑在道牧略显得意的时候,再次出现,语重心长,“轻则身体重伤,重则修为受损,跌破天境之下。届时,你想要突破天境,难于登仙。”
“三天时间,还不够我耗?”木灵果果浆划过喉咙,透心凉。一股暖流却在道牧的丹田蕴生,过程虽是痛苦,经过这次,道牧反而信心倍增。
“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条龙脉已经跑到哪儿了?”灭心牧剑语气依然阴仄仄,“再有下一次,莫说它逃出你可控的误差范围,你想要找到它都难!”冷冽如刀,振聋发聩。
闻言,道牧猛地瞪大眼眸,所剩无几的灵识探出,只见空旷的地洞,以及散落的巨石。道牧一下子慌了神,阿萌却悄然迈开步伐,在三十三里外,停下步伐。
哞!
阿萌扭头示意道牧,道牧回过神来,再探出灵识,在之前三倍的深度,终是找到龙尾。道牧嘴巴微张,眼眶波澜壮阔,久久不能言语。
“你不是说,我再用一次,真的是个死吗?”道牧说话带颤,语气拉长,回想地底那次抖骨泌沙,身体自己就已经害怕得发抖。
“对,若你再用那招对付皇级的地灾,真的是个死。”灭心牧剑很满意道牧的反应,说话变得懒洋洋,“可是情况能一样吗?想想你当初在道庐,如何控沙。”
“疼……”道牧回想那次吞食地灾之后,自己再试,身体缩一下。
“短痛和长痛,长痛和立即死去,你自己选吧。”灭心牧剑幸灾乐祸,暗暗带着某种快意,“讲真话,剑古先后一百个弟子中,我就只带过你一个,其他山主的弟子,少则也有七八个,多则也是上百个。
唯独剑古一百个,只取你一个让我带。可见他对你的偏颇,所以我甚是乐意看着你自取灭亡。
你们陪伴我的一生,只是我人生中的一瞬,却给我带来一段段新奇难忘的人生经历。或许看你们的笑话,就是我存在的意义,也是我活着的最大乐趣。”
灭心牧剑作为牧剑山的核心,牧剑山人世世代代都为守护它而传承至今,他却说出如此惊世骇俗的话,让自己的守护者,承脉人去死?
“老怪,我师尊说,他不止一次,想要把你带到兜率宫。给太上老君的八卦炉,添柴加薪。”道牧双手自然垂放双腿,眼睛缓缓闭上,眼皮将眼眶中的波澜全都抹平,“此刻,我越发能够理解他的感受。”
灭心牧剑啧啧怪笑,却不再讽刺道牧,声音愈来愈飘渺,最后杳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