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语添香缘中缘,宫中夜话羲和源。
京城的花集位于京城西北交接之位,却正是符合了东贵西富南贫北贱的格局。
也因此这茶楼不过是普通样式,偏偏因为他们四个人,竟让这雅间中多了几分书卷气。
范若庭一笑,对照姐儿说道:“不知道康妹妹知晓不知晓,这花集有位老者,其人却是极为神秘,看着家境不错,却喜欢在每年的小年和上元节在花集摆摊。”
他端起小二送上来的清茗,品了一口却是微不可查的微微皱眉,然后洒脱一笑,又喝下一口滋润喉咙。
“毛笔?你这个么?”照姐儿听到范若庭的话,马上便想到自己和黛玉刚刚买到的湖笔。
云枢眼疾手快,立刻找了出来,然后打开盖子,抱到众面前。
“正是如此,那位老人一年也不过是卖二十只,我们本来想着买个三两只,哪里知道却是耽误了时辰,一只也无。”章青墨苦笑一生却是对自己和范若庭的运气有些许无奈。
他形容秀美,如同好女此时一簇眉,竟然连照姐儿和黛玉都有些心疼。
倒是范若庭因为与其乃是同窗好友,自小一起长大,所以还略得抵挡一二。
“这个我们倒是多买了几支……”照姐儿喏喏地说道,她本是极为爽利之人,偏偏此时看见章青墨如此,却像是扼住嗓子的鱼鹰。
况且这湖笔当中却有着黛玉的,因其极为擅长文墨,是以看到这老者摆放的几支湖笔极为出彩,两人便一起买下。
此时却不适合自作主张,照姐儿将眼神移向黛玉,询问对方的想法。
黛玉看到照姐儿的眼神,便知晓对方是想跟自己商量,是否要转让几支湖笔。
她本就生性高洁,是以对于这些湖笔,虽是喜爱却没有些什么独占的想法,尤其是听到范章二人,为了这湖笔足足等了一年。
“若是不嫌弃,我们应将其中的一半,与二位分享。”黛玉先给照姐儿一个肯定的眼神,然后才将两人的决定说出。
照姐儿听到也送了口气,她刚才却也是担心黛玉因为喜爱这些湖笔而不肯割爱。
如此却是皆大欢喜,是以照姐儿的表情也放松起来。
黛玉虽是身量未足,已经快要看出将来是如何的天香国色,而照姐儿她能在金陵十二钗中排名副册足以说明,她容貌之盛。
此时两人同时笑起来,却是春梨秋兰各有风情,且有趣的是两人的梨涡一在左,一在右。
范若庭和章青墨虽是端方君子,但是看到如此艳色也难免略有心荡,尤其是范若庭心中早存了一段心事,此时看着黛玉却是露出些呆样。
黛玉本就是极为敏感之人,看到范若庭竟然看着自己痴了,忍不住又想起康眠雪当日所说的选婿之词,忍不住娇嗔的瞪了范若庭一眼。
不过,黛玉却对范若庭不算讨厌,当日他虽然有些不羁,却是从未有任何无理举动,且并无一点僭越举止。
是以黛玉知晓对方是位端方君子,心中并不着恼,瞪他的一眼,不过是小女儿的娇态。
照姐儿和章青墨见这两人有趣,却都是在一旁看热闹。
她观这范国公可能是对于黛玉有几分心思,不过却要好好考察才行,这事儿自然是等会儿回家告诉大姐姐。
大姐姐的眼力极毒,什么样的人在她手中却都是无从遁形,若是这范若庭合适,国公之位配上黛玉这个三品大员嫡女倒是般配。
照姐儿心中想着此事,却并未表现出来,而是让云枢将湖比分为两份将其中一份推向范若庭。
范若庭看着湖笔却是眼神一亮,赶紧起身向照姐儿和黛玉两人深施一礼,口中道谢。
“多谢二位姑娘割爱,我们二人却是感激不尽。”说着便要给黛玉二人行礼,而章青墨也是一样站起来,双手抱拳行礼。
一时之间却是唬得两女一惊,赶紧离开座位,却是不受二人的行礼。
照姐儿口中娇嗔:“你们干什么呢!又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些许小事就如此郑重,真真的没意思。”
她这一说,黛玉也跟着点头,显然也是刚刚被范若庭的举动给吓了一跳。
范若庭此时也觉得自己有些激动,他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暗中唾弃自己有些孟浪。
就在此时小二端着些点心、小菜站在门口,却不知该进还是再略等等。
还是云枢看到了进退维谷的小二,赶紧过去指引对方送上来摆桌。
几人这才重新坐下,相互之间具是有些尴尬,但是却多了些许亲近之态。
彼此都是世家大族,即使是同桌用膳,却也不可能跟普通人一般吆五喝六,是以几人的房间极为安静。
紫鹃在隔壁吃完饭,过来换云枢,看到房中竟然多了两位公子也是一愣,后来听完云枢提点完,才知道原来竟然发生了这麽多事。
她催云枢先去吃饭,自己在这里伺候就好,云枢仔细嘱咐半天才离开。
因着黛玉和照姐儿都是未出阁的女眷,是以章青墨和范若庭不过略坐一会儿,就赶紧告辞而去,倒是章青墨因着大嫂的关系,倒是和两人多说了几句,倒是让他谈听到照姐儿和黛玉打算等元宵节的时候再来这里,为的自然是那做工上乘的湖笔。
听到此话,范若庭略一思忖:“不知你们打算什么时辰?倒不如我们约个时间,到时一起前来?”
这却是僭越了,不管如何身为外男的范若庭,都不该如此直接邀约对方,要知道这男女同行尚且罢了,但是在元宵节之时,却是有另外一层意思。
照姐儿一听这话,杏眼圆睁、柳眉倒竖,面上之前的温和直爽,此时却半分不见,只剩下冷冷的寒光。
章青墨一见心中知晓不好,只怕是照姐儿以为范若庭乃是登徒子。
他赶紧上前一步,向照姐儿行礼,然后才说:“康小姐请别误会,我这好友乃是有些拙嘴笨腮。
他倾慕林小姐的才华,所以才贸然提出邀约,并非有意梦浪。”
听到章青墨的话,照姐儿看着对方一脸无语,若是范若庭拙嘴笨腮,那恐怕这天下就没有会说话的了。
她刚想反驳去,感到自己的袖口被人拉下,转头一看却是黛玉带着恳请的眼神看着她。
照姐儿心中的火气慢慢落下,略一回想,她也心知自己刚才却是有些冲动,范若庭若真是想要唐突她们,根本不需要将荷包送还。
况且这京城风气开放,即便是未婚男女,若是有通家之好,也可同游一二,不过是她一时激动,失了分寸。
想到这里她却是脸颊微红一抹赫色涌上容颜,张口就给范若庭道歉,倒是让范若庭和章青墨一脸惊讶。
章青墨此时也是看着照姐儿一愣,他所遇的女子之中,还未有如同其一般直爽大方之人,知晓自己有误便当面道歉,竟是半点没有女子的扭捏之态。
好在他为人极为冷静,不过略一失神便回转过来,两人告辞之后,照姐儿看着他们的背影,竟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今日我确实有些冲动了。”照姐儿有些不好意思的拉着黛玉的手说道,她并非是那种不过脑子之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却是真的冲动起来。
黛玉摇头安慰对方:“那两位公子我观之都是极为心胸宽广之人,自然不会因为这点事情而迁怒。
况且这世间男女之防甚重,即便我们是相较要更加开放一些,但你心中多有忌惮,却也并非是坏事。”
此事却并非假话,这些年来程朱理学荼毒不浅,黛玉便曾经听林府的下人说过,有不少女子并未做错任何之事,不过是沾衣裸袖便算失节,更是有着夫死殉葬的陋习。
其父林如海也曾说过:江南闻风虽盛,却多有糟粕遗留。
是以黛玉,虽然年幼却极为通透,她从不认为男女大防,便该灭绝人性。
照姐儿确实并没有黛玉的那些感受,不过她倒是也觉得并不需要与人太过隔阂,更是有股子不属于男儿的豪爽。
“这世间往往却都是女子苛刻女子,所以我倒是有一句话很赞同宝玉所说。”
照姐儿确实将之前宝玉所说的话向黛玉诉说,黛玉平素虽不待见宝玉,但是听到这话倒也觉得此人并非是一无是处。
两人唏嘘一番,此时已经接近黄昏,两人也不愿太晚回去,防着节外生枝。
便命令几名护卫,将准备在街口的马车赶来,两人上车之后,径自回往侯府。
车中照姐儿确实有些好奇的望向窗外,倒是黛玉因这已经连续出了几次门,所以对于外面倒并不像对方那么好奇。
“你说大姐姐他们,这时候应该能回府了吧?”照姐儿确实有些想念自己的姐姐,也不知为何自从她恢复记忆开始,便喜欢黏在对方身边,只觉得唯有对方所在才是安全的。
黛玉听到照姐儿如此说,也是心有戚戚,她却也是有些想念娘娘。
“虽说按照时辰,祭天应该已经完成,但是却不知道是否还有后续的其他,不过若是回府能够看到娘娘却是最好的。”黛玉略一思忖回答道。
此时巍峨的紫禁城中,也有一对母子正在谈论着康眠雪。
翊坤宫中甄贵妃用手无意识地抚摸着怀中的长毛波斯猫,这猫生的极为漂亮,天生生了一对鸳鸯眼,通体雪白竟是一丝杂毛都没有。
她看着站在地上,显得有几分急躁的成郡王司徒沣训斥道:“不过是个祭天而已,你有必要这么急,三火四的跑来吗?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因为这事忘了分寸不成?”
甄贵妃那是宫中老人,陪伴在雍和帝身边,已经四十年。她本是王府侍妾,靠着沉静稳重,一步步地爬上了现在的六宫主位,实际之后的宝座。
手掌凤印的她,乃是宫中实际上的掌权者,虽无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实。
是以见到儿子一副焦灼模样,她却是极为不待见,缓缓阖上美目不肯看对方一眼,只是手中轻柔的抚摸着猫咪。
“我确实没有母妃这般养气的功底。
难道母亲就不着急吗?父皇对于羲和的宠爱,已经超越了界限,要知道即便是当年的前太子,也没有跟随着前往祭天过。”
司徒沣有些急躁的喊道,他如同困兽一般,在殿中来回走动,原本如同弥勒佛般可矮可亲的面容,此时却是阴森着一片。
甄贵妃张开双眸,却是一脸失望之色:“即便她再受宠,又如何?
毕竟是个女子,没有皇位继承权,你现在要做的是讨你父皇的欢心,压下那个贱婢所出。
你却是不必担忧,你父皇将皇位传给羲和,别说除了武瞾之外,再无女子称帝,就算陛下有此心意,也拗不过诸位老臣和宗室。”
甄贵妃软语相劝,想要将儿子有些扭歪的心思转回来:
“你确实该和羲和与定远候夫妻二人搞好关系,你可要知晓以陛下对于他们的宠爱,虽不可能传以皇位,但是不可否认的是羲和的支持,对于我儿你夺得皇位乃是利器。”
雍和帝对于羲和郡主康眠雪的宠爱,的确已经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沣儿的担忧并非是无的放矢。
然甄贵妃与雍和帝夫妻相对四十载,却是对其有着深刻的了解。
她心知肚明,雍和帝为人内敛冷峻,是绝对不可能做出拥立女皇这种事情。
没有继承权,却对雍和帝有着绝对的影响力,还有什么比羲和郡主更适合的存在?
“可是若是,万一父皇将皇位传给司徒源呢?”司徒沣在母亲的安抚下,终于安静下来,但是他仍旧皱起眉头,说出自己的担忧。
“噗嗤”一声,甄贵妃却是大笑起来,她用保养得宜的手指,擦抹着眼角笑出来的泪水。
好半晌才停下来,然后用手指点着司徒沣说道:“沣儿,有时候我真的奇怪,你是否是我的孩子,怎么不管是陛下的英明睿智,还是我的沉稳才敏,你竟然都没有继承到?”
甄贵妃看着司徒沣,一脸不愤,想要犟嘴的模样。
她无奈摇摇头,只能替爱子将此事掰开揉碎,再去其糟粕,留其精华。
雍和帝即便是再喜欢羲和,却也不可能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将皇位传之。
要知道雍和帝并非无子之人,况且即便他命中无子,现在也有着数位先皇的血脉遗传,可以继承国祚。
所以司徒沣的纠结,在甄贵妃眼中,一切却都不是事儿。
她在宫中沉浮多年,早看透这些许虚妄。
“你好好的与羲和相处,让她为你倾尽全力。
待到你登基皇位之时,不过是许诺一个长公主的虚名而已,我的儿你怎就不明白?”甄贵妃苦口婆心的劝解,她却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因为一时的嫉妒而蒙蔽双眼,到时容易被人构陷。
自己母亲的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让司徒沣渐渐冷静下来。
他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端起茶在口中灌下一大口,紧皱的眉头才舒展几分。
“可是羲和和定远候两夫妻却是一对狐狸,滑不溜丢,不肯有任何准话。
羲和也就罢了,毕竟那是父皇的子嗣乃是我的皇妹,多多少少总有些同源之情,偏是那司徒源被父皇宠爱,更是在成亲之时,直接赐了国姓。”
司徒沣言下之意未说的却是,竟然还将京畿之戍卫交与对方。
这让本就眼馋着兵权的他更是心中难耐,偏偏对方对于他每次抛出的橄榄枝都不知可否,竟是抱着两不得罪的态度。
“那司徒源,我也曾见过两次,不仅长相好、才学好、武功更是好,且他谋略也强竟是个完人。”甄贵妃仿佛没见到儿子几乎铁青的脸庞,仍旧是夸奖着司徒源。
“母妃!”
“好好,我不夸他。不过有一事你就要心中明白,不管如何羲和是绝对不能动的。
你确实要听明白?
若是我知晓你,又做了那下作之事,这次却是要你自己抹平。”甄贵妃的语调突然冷下来,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显得极为愤怒。
她深呼吸了两口气,抚摸着怀中的猫咪,一会儿才又继续说道:“你当陛下是傻子吗?竟然用两个废子?”
见母妃提起自己之前的糗事,司徒沣却是不敢应答,乖乖的低头听训。
“不过是个蠢妇的话,你便听信了去,这是羲和无事,若是有事,便是你在送上十个人头都不够的。”甄贵妃本来没那么生气,此时想起手中折损的棋子,确实心中更加恼怒起来。
要知道这皇宫森严,想要发展一二枚棋子,却非是一时之事。他筹谋四十年也不过是那十几个心腹之辈,结果因为司徒沣的胡闹,不过几日便已经迫不得已丢驹保帅了三人。
且那三人俱是在内务府的高位,是以甄贵妃每每想起此事便心疼不已,虽是气恼儿子的愚蠢,但又忍不住迁怒于康眠雪。
“如果是羲和郡主真的不识抬举,不肯就范,。那你也随她去,待到我儿你登基之后再做打算,只是在此期间,却不能够让对方被四皇子一流笼络。”
甄贵妃手指轻轻敲动扶手,慢慢思考此事,不管如何羲和郡主,却是绝对不能够偏袒向四皇子。
“母妃,若是羲和她真的不是抬举,我们可否?”司徒风想到羲和的高傲,又想到司徒源那不肯合作的态度,心中杀意纵横,忍不住比了一个横切的手势。
“胡闹!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若是对他们下手。万一被陛下发现,别说皇位,你能否保得了性命,都是未知之数。”
甄贵妃立刻制止自己儿子愚蠢的行为,她难得的严厉起来,告诫司徒沣将这个可怕的想法立刻抛出脑中。
听到母亲的鹤龄,司徒枫确实有些不满,他纠结的说道:“母妃,到底是为何,难不成这羲和真是天上的宝贝不成?父皇对她珍爱到此?”
听到爱子的疑问,甄贵妃的眼前,闪过那个女子浅笑宛然的面容。
她惶惶合上双眸,却是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是陛下至爱所生,也是你母妃我无能,所以才害了我儿。”甄贵妃的泪珠,如同一串串散落的珍珠一般滴答落下。
见到一直疼爱自己的母妃,竟然哭泣起来,司徒沣瞬间有些不知所措,他慌忙的上前用袖子替母亲擦拭。
“母妃,母妃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该惹你生气,我明日明日就去跟羲和打好关系,哪怕她不待见我,我也要去。”
司徒沣生平最为爱母,此时见到自己的母妃哭得梨花带雨,哪里还想得些什么面子之类的事情,只想赶紧让母亲破涕为笑才好。
“我儿,你却不知若是那人还在,别说是这贵妃之位,满宫的女子,都会是守活寡的状态。”甄贵妃却是神情复杂,她看着自己的爱子,却不知对方是否还记得当初那人。
“母妃所说是西和的生母?”司徒沣思索一番,才想到母妃所指何人。
甄贵妃小时算尽了,力气一般向后坐倒,怀中的猫咪也被她放在榻上。
“你说的没错,正是羲和的母亲,前太子太傅的嫡孙女陈莞兮。”
甄贵妃提起这个名字,却是表情复杂,她对于陈莞兮有妒、有恨,却也有着几分敬佩。
“陈莞兮……”司徒沣对于这个名字,也有几分熟悉,当年出事之时,他已经快要冠礼。
是以,对于当年震惊朝野的太傅案件,仍旧记忆犹新。
“可是,不是说陈太傅一家,因为是前朝余孽,所以想要诋毁前太子,因而满门抄斩吗?”司徒沣回忆着当年的事情,其实他也觉得越发有些不对,若真是太傅乃是前朝余孽,又为何要勤勤恳恳为民做事,直到成为太子太傅呢。
“什么是前朝余孽,不过是太傅撞破了,一桩丑事而已。”甄贵妃讽刺一笑,却是一点也不留情面,直接将前尘往事尽数扒开。
陈太傅那是本朝开国,百年唯一的连中六元,其人可说平行高洁,端方自持,且能力出众。
然而可惜他满府的性命,却毁在了这“品性高洁”四个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