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康眠雪有孕,所以自然没法在现在这个月份出门,是以章夫人极为有眼力劲儿的将昨日赏梅会上的诗文给康眠雪送来一份。
她此时正歪在紫檀雕凤凰洒金罗汉床上,靠着绣橘刚刚做好的绒黄色百福靠垫,翻阅着手中一叠字迹或端庄或秀丽的手稿。
从炕桌上的汝窑盘子上,捻起一颗尚带着冰珠的葡萄,康眠雪只觉得这些诗文都是极为优秀,虽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是现场所做,但是终归是不差意思。
其中最好的那篇,自然是黛玉的,她做了一首七字长诗,让康眠雪爱不释手,忍不住的反复咀嚼。
“一叶含枝……玉儿果然做得好诗。”康眠雪笑着和绣橘说。
绣橘手中拿着两块布料比量,听到康眠雪的话,点点头:“林姑娘却是是才情横溢,为人也十分高贵大气,就是不知道日后是哪家贵公子有这个福气得了去。”
绣橘比康眠雪还着两岁,所以自然会想到日后黛玉的归宿,这世道对女子不公,所谓丧妇长女不取。
日后即使是黛玉再才情高洁,恐怕这一条也是让她的婚姻之事多了几分艰难。
康眠雪倒不这样觉得,她摇头反驳道:“玉儿的父亲是从三品大员,且简在帝心,即使是皇子嫡妻都可以做得,这个所谓的丧妇长女不是事。”
绣橘听到康眠雪这样说,笑着说:“却是我狭隘了,忘记了如今林大人的官职,话说,这巡盐御史三年轮换,这林大人应该已经做了快六年了吧?”
听绣橘这样一说,康眠雪原本捻着葡萄的手一顿,她在心思思索。
当日林如海具体的去世日期,在曹翁的书中并未完整提现,所以她也从未注意过此事。
现在想来,对方应该是在卸任前出的事情,而其卸任的时候,现在算来也不过就是紧打紧的一年而已。
又结合对于黛玉来去的描写……
康眠雪心中一惊,扑腾坐起,惊得一旁的绣橘猛然转头看向对方口中低呼:“主子?”
挥手表示自己没事,康眠雪又躺回罗汉床,只是好心情却是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若是林如海死了,就算是她照顾好林黛玉也没用,毕竟对于这个少女来说,能够留在自己父亲身边才是最好的。
“绣橘,江南那边的管事走了么?”康眠雪将诗稿卷曲,在手中轻敲思考。
“夫人,您忘记了,是您说江南这边送年例辛苦,所以您命了他们拿着帖子走官道,估计这会儿应该已经走了有一半了。”绣橘用手掐数了下,才跟康眠雪说道。
每年江南那边都会在十二初将当年年例和账本送来,今年也是如此,且康眠雪心疼他们旅途漫长,所以特地开的帖子,让众人可以走官道。
暗嘲自己是最近越发没脑子,康眠雪略微沉吟:“绣橘,你传信江南,注意下林府的动向,包括下人们的动向。”
“是。”
绣橘赶紧站起来躬身答应,她虽不知道主子为什么突然如此做法,但是凭借她对于康眠雪这么多年的了解,对方绝对不是个无的放矢之人。
恐怕江南要生事了,绣橘垂下眼帘,忍不住开始忧心起来,主子刚刚怀孕,这时节若是江南出事,却是要手忙脚乱了。
看来等下要给江南发信,仔细敲打一番才好,绣橘将心中所想向康眠雪汇报。
“这事儿你盯着就好,你办事我放心。”康眠雪笑得眉眼如画,即使是绣橘身为女子忍不住也有些沉迷。
不过,康眠雪笑容并不长久,只见她似乎突然想到什么烦心事,有些无奈的蹙眉,叹息道:“我们手上的人手还是太少了,可惜这有能力又靠谱的确实太少了。”
绣橘听到这话儿,眼前闪过一个身影,她启唇说道:“主子,还记得几个月前的那场宴会么?就是那个叫柳湘莲的反串上台的那个?”
提起柳湘莲,康眠雪心下一动,只是却不是对那位冷二郎,而是另外一个名字——尤三姐。
那个说着自己窝囊无能,迫于贾家的势力,堕落的少女。
她的眼前似乎出现了那个少女开始含羞带怯,用绣帕仔细擦拭宝剑的模样,那双媚眼中再也不见往日的勾人动情,反而是如处子一般充满对未来的憧憬。
“若是真的是那个人,我便是从今以后,餐风饮露、荆钗布裙也无一点怨言。”她的耳边似乎回响起,少女带着铿锵的话语。
也是那个声音,让康眠雪真的产生了一种,对方是真的想要脱离现在状态的愿望。
柳湘莲不知晓尤三姐,是否是贞节烈女么?未必不知道,却也未必全知道。
他大部分信息,都是从贾宝玉口中得来。
宝玉此子虽是神瑛侍者幻化,却偏偏缺了一魂一窍,因此行事颇为乖张。
听听宝玉当日说了什么:“且她们姓尤,真真是一对尤物。”
这话儿是贵族家男子该说的么?
并非说宝玉应该隐瞒尤三姐之事,但是宝玉对于尤三姐,明显是带着某些鄙夷的,完全忘记了,君子不语他人之过。
宝玉这种带着某些暗示的话语,正是压倒柳湘莲的最后一根稻草。
也正是这些鄙夷,让柳湘莲决定要回鸳鸯剑。
所以终究是,柳湘莲满心懊悔,抱着尤三姐逐渐冰冷的身体喊着:“三妹妹,三妹妹。”
他本来以为,即使对方不嫁给自己,也可以过得很好,却偏偏没有想到,对方会用那种决绝的姿态,作出那样让他抱憾终身的事情。
若是日后,黛玉仍旧是喜欢上宝玉,康眠雪也不会对他们两人多做指摘。毕竟她虽然喜欢黛玉聪颖,怜惜黛玉的悲惨境遇,却不是会指手画脚的存在,况且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康眠雪无意识地用手指在炕桌边轻敲,这是她一直不变的习惯,绣橘见到康眠雪这样,知晓对方这是在想着什么。
她也不说话,只是将一条毯子放在康眠雪的腿上,然后将左侧的窗户掀开一条缝,让带着冬日中特有的冷冽的空气飘进来,驱散房间中的沉闷。
好半晌,康眠雪长出一口气,似是终于做了决定,她看着一直侍立在罗汉床前的绣橘,口中吩咐:
“去命人,了解下宁国府尤夫人的娘家,是不是有个女孩儿叫尤三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