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待着这些人消化了一阵,墨党的人拿出厚厚的一叠纸张道:“这是我们提出的解决方法,大家都退一步,总好过让北边那些虎视眈眈的家伙把手伸过来。不能给一些人借口,也不要把所有人都逼到你们的对面去。对抗腐朽的东西,我们可以和你们这些工厂主暂时联手。换而言之,我们出力,你们出钱,维持闽城的一些向前走的局面,把闽城残留的一些腐朽的东西清除掉。”
“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被宣布定义为叛乱,那就可能要街垒对抗甚至主动出击,而且要颁布符合大多数人利益的纲领,彻底掀桌。不是为了我们,而是为了你们自己掀桌,这是一场属于你们的革命。因为你们无路可退,妥协都没机会妥协,旧时代用不到你们。”
“如果处理得好,斡旋成北边默许的局面,或是组织起足够的力量让对面暂时不敢动手,那么一切都好说。扫清旧时代的腐朽,让闽郡的发展速度更快,力量积累的足够,影响到沿海诸郡,事情又另说。”
说完这些,可能是想让这些人相信他们真的已经无路可退,那人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道:“没办法,几年前陈健在都城折腾的时候,已经把你们的妥协的路给堵死了。”
“当初在都城排座位玩,那时候你们还没有纲领,我们坐在中间,你们中的一些人坐在左边。什么自由啊、权利和义务啊、自由贸易啊、工厂制分工制和合理性、立法权、司法行政权啊、新的社会的运行机制啊等等这些……坐在左边的人帮你们总结出来不少。”
“我们这些年也没闲着,顺便也用你们的名义写了不少小册子,到处散播。反正看到那些小册子的人,肯定以为是你们写的,我们也看了,写的不错,基本上非常符合你们心中的理想社会,估计你们也应该读过,只是不知道谁写的。”
“如今新一批年轻人已经成长起来,‘你们’的那些小册子对年轻人还是很有吸引力的。问题是对那些根深蒂固的家族没有吸引力,而且他们十分不满。当初都城的青年之家的辩论场,已经深入到茶馆酒肆乃至街头巷尾。你们还没总结出来纲领我们帮你们总结;你们没设想好新时代怎么运行,我们帮你们设想;你们没想好合理性合法性,我们帮你们寻找。”
“当初排座位都说了是办补习班,现在看来效果不错,大家都算是拔苗助长一样长起来了。这时候你们就算想退,那些人也不会相信。你看,你们连新时代应该是什么样的都想好了,而且里面并没有那些人的位置,你说他们能怎么办?他们能怎么想你们?”
工厂主代表们抽搐了一下,想到之前看到的那些没有署名的、一直不知道是谁写的关于权利、自然状态、国家与人、制衡制约等等内容的小册子,以及那些让他们看过后就觉得那是他们心中理想社会的宣传小册子,忍不住问道:“那些东西是你们的人写的?”
“不全是,有些是,比如国家与人的关系这本八年前在都城就开始流传的小册子,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们这就是我们的人写的。对我们来说这东西并不怎么适用,和我们的世界观不太一样,但是不妨碍我们站在你们的角度帮你们去总结,免得你们缺乏纲领。要不然你们以为我们闲的啊,在都城分出左中右旬旬辩论还出钱资助,然后还写一些我们根本不认同的东西?就是担心你们长得慢了,帮你们施点肥浇点水。”
工厂主代表们咽了口唾沫,翻看着那几张写着应该如何解决的大致纲领和各种条件、以及如何才能维持闽城稳定和不被人找到借口插手的解决方式的纸张,想着之前的种种论断,终于放下了厚厚的一叠纸。
用一种期待或是担忧的目光注视着对面的那些年轻人,郑重地问道:“不至于做最坏打算的几率有几成把握?”
“必须要做最坏的打算,做了最坏的打算才能有把握不用按照最坏的打算去做事。我只能说,七成吧。我们的人去了都城,就是想办法转移那些人的注意力,让他们中的一部分的眼睛盯向别处或是分他们中的一些人一杯羹,不至于现在就不可收拾。”
“你们是说……闽城的这些事是你们一手造成的?要不然你们的一些人为什么去都城之前就做好打算了?”
众人都笑,纷纷道:“话可不要乱说,闽城出事是你们逼的,我们根本不想让闽城乱起来,更不可能预测数月之后的事。只是按照道理和分析,尽可能为闽城的工厂模式和发展拖延些时间。总要提早准备,否则事到临头再去准备,可就晚了。”
“那你们图什么?”
“在此时此刻,你们和我们是孪生子。你们越强大,我们就越强大。”
“如果这样说,你们应该放弃一切罢工和争取权利的事,让我们成长的更快一些。”
“我觉得我们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们放弃了别人不会放弃,到时候主导的就是那些旧势力和大家族。你觉得雇工会不喜欢一个绝对权利的阶层在中间调节?他们恨你们,胜过恨绝对的权利。到那时候,资本还在,工厂还在,但却是官僚或是旧势力家族主导的,那时候更难对付。工厂还在,资本还在,但掌握的不是你们这些人而已。所以,我们是让你们成长的快一些,而不是简单的让资本和工厂成长的快一些。”
“怎么,你们觉得我们好对付?”
“不是,只是你们成长起来我们就不用反旧势力了,因为反旧势力的时候你们帮着反了。以后只反你们就行。换成他们,我们既要反代替你们的那些人,又要反旧势力旧家族旧财阀,麻烦,而且容易被联手镇压。现在就不同了,你们没法妥协,在反对旧势力这件事上你们只能和我们站在一起,我们多个盟友,岂不更好?”
“照你们这么说,我们夺权只是为了给将来你们要做的事铺路?那我们这么做还有什么意义?”
“人终有一死,谁也逃不过,所以现在就可以直接死了?”
激烈的言辞之后,换来的是双方气鼓鼓的笑声,工厂主代表们终于认真地坐下来翻看那些纸张上的种种解决的办法,在一些问题上开始讨价还价,这就是一个良好的开始。
两天后,工厂主们和一部分南洋公司的人经过秘密协商之后,将讨价还价后的文本送还了墨党中央党部,讨论结束后双方秘密地达成了一系列的协议。
在拿到了工厂主和南洋公司这些人的妥协认同之后,一直沉寂的墨党就像是春天苏醒的毒蛇一样,迅速地活动起来。
派人和受到机器冲击最小、还未出现水力机械或是畜力机械的织布行业的小手工业者那里进行宣传,由墨党牵头组建新式宽幅织布机的合作社,由墨党成立的小银行进行低息贷款,走的依旧是数年前的路子,只不过此时资金更为充裕。
棉纺行业之中,织布机是变动最小的,比起轧花、纺纱、绞棉这些行业,织布机最多只是增加了宽幅,不管是工厂还是自己的手工业基本上没有太大的区别,所差的只是议价权和购买棉纱的开支。
先将这些人从那些面临机器冲击的棉纺行业的小手工业同盟中拉出来,分化瓦解,而且由于大量走私出口的原因,织布行业这几年的日子过得远胜过被逼的逐渐濒临破产的纺纱行业。
都是小手工业者,但是此时境遇的差距,让他们的联盟极为松散,稍微挑动就可以分化,尤其是棉纱价格波动的厉害和打降价战的时候,这些织布的小手工业者日子过得更为滋润。行会被扫干净,又暂时没有机器竞争的危害,他们当然不愿意往回退。
享受着自由的劳动和公平的交易,合作社就让他们心满意足,立刻退出了手工业者同盟会。
紧接着,以免费船票和一部分大荒城粮食代币为代价,招收了大量的自由手工业者。
承诺前往大荒城后,这些自由手工业者可以不需要在大荒城进行四年的劳动,即可获得大荒城的公民权,且可以自由在大荒城及其附近开设自己的手工业店铺,免除三年公共事务税费。
这些手工业者正是大荒城准备以武力瓦解附近奴隶制城邦之后急需的一批自由人,优厚的政策和大荒城第一批垦荒者花了数年时间完成的基础建设和粮食保障,让那里的生活条件并不算太差了。
唯一的要求就是宣布不支持守旧退后的那些纲领,彻底从手工业者同盟中脱身,并且在新议事会推选的时候投墨党的票。至少,没有第二个组织可以给出这么优厚的条件,也没有第二个组织有那么一片已经建设起来但却缺乏手工业工匠的世外之地。
如此一来,又分化出一部分手工业者,而且极大地打击了守旧派的信心和气势。一些人开始动摇,另一部分人则想着能够搭上前往大荒城的船,远离这片生死未定的土地,逃避可能的混乱和将来的争端。
这是他们的一贯习性和一贯选择。
随后墨党的街头活动家走上街头,在纠察队的武装护卫下,与那些之前被激进派引导的最底层进行交谈,宣传墨党给出的解决方案:由工厂主和南洋公司提供一小部分税费,废除救济,成立郡属工厂进行劳动,劳动中可以发给大荒城的流通纸币,如果条件许可可以前往大荒城分到大块的土地的使用权。
并且将大荒城的一些丰收景象的画作,以及一本描写大荒城生活的对这些人进行宣读,还有一些从大荒城送回来的书信,也都描绘了一些听起来极为美好的生活。
填充着未来的麻痹之下,极端激进派的基本盘顿时倒戈到墨党这边。比起小块的土地,大荒城这里描绘的生活似乎更为美好,而且墨党终究还有着极高的声望和信誉,以及金钱和可以办成这事的实力,以及最重要的是不需要用鲜血去换,只需要用汗水去换一个或许存在的未来。
……在得到了工厂主的妥协和联合之后,墨党更为详细的议事会推选纲领还未宣传,但仅仅是这几件很实在的事,两天之内,闽城的局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墨党向来有制造票权的前科,在小生产者中制造了分化,把中立或是倾向于极端激进派的底层的票权抢到自己手中,让工厂主主动选择交涉妥协,以党产控制的一些特殊工厂进行经济压迫逼一些中立者支持……
墨党想要的政治变革和票权变革,是因为小市民看到墨党在《禁止新建水力作坊法案》中投了反对票后主动提出的,为了是将来通过这个法案。
对那些在幕后推波助澜的人来说,这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本想着借小市民来毁掉逐渐发展的机器作坊从而不必自己出面。但现在看来,照着墨党的动作,恐怕他们在新议事会上连最低票否决权都要失掉……
而对墨党来说,这个票权变革才是他们想要的,也是唯一可以支持小市民的狂热要求的、并且可以结盟以维护的。虽然仍旧是等级比例制,但至少最底层算人了。
剩下的,就是想办法拉拢小市民,让他们得到某种补偿性法案。以便让他们在维护票权变革的问题上坚定立场,必要的时候一起反对此时短暂联合的资产者和旧阶层在票权问题上的退步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