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逊昆有些错愕,不明白陈健的态度为什么会这么坚决。
纵然他年轻有为,但毕竟不是外交官出身,这些云里雾里的外交辞令让向来遵循武力解决一切问题的公司出身的雇员难以摸清楚陈健的真实意思。
到底是支持英国?还是支持荷兰?
“你要清楚,我不仅仅是个商人,更是共和国的国人议事会成员,在这件事上我不能轻易表态。我有我的倾向,但也只能是倾向,在国人议事大会做出决定之前,我必须遵守这个准则。当然,公司或是私人之间的合作,那又是另一回事,之前所说的支援一部分枪械、火药和货物的事,我是可以做主的。”
彼得逊昆松了口气,只要陈健保持中立不倾向于英国人,公司还是有把握在十年之内于雅加达站稳脚跟的。将来的战争不可避免,但是有了这些人的支持,胜利的把握也会更大一些。
“陈先生,那么您的意思是,只要与独立的国家之前签订的条约,其余人是无权干涉的?”
“是的。”
“那么对于本公司在万丹、班达、雅加达签订的一系列条约您是承认的?”
“是的。就算英国人与他们签订了其余的条约,你们的条约我们依旧承认。其中还是有些不同的。万丹和雅加达之间的关系,不同于明帝国的体系,所以你们与雅加达签订的条约我们认同,但我们不会认同你们单独与明帝国朝贡体系内其余国家签订的任何条约,这一点请你务必转告贵总督。”
“比如?”
“比如琉球、朝鲜等几处确定的朝贡国。包括与他们的贸易,必须与明帝国签订条约,而不是单独与他们签订任何形式的条约,那是无效的。同样,包括台湾在内的明帝国土地,我们是租借的,是明帝国的皇帝授予我在此地的驻军和管理权,所以我会与明帝国的军队合作击退任何没有经过合法途径占据此地的敌人,这是条约中我方的义务之一。这一点我请你务必和总督讲清楚,即便发生战争也不是共和国与第三方的战争,而是明帝国与第三方的战争,我方只是遵守与明帝国的条约而履行的义务,并非针对第三方宣战。”
“陈先生,公司并没有兴趣占据这里。公司需要的是香料贸易,而且会信守与陈先生之间的条约,只要陈先生不涉足对欧香料贸易,我们也不会涉足北大年以北地区的贸易。但是……日本除外。日本是个独立的国家,他们派人前往北大年邀请我们建立商馆……”
陈健笑道:“当然可以,日本与明帝国之间并无正式的朝贡关系和藩属文书。你们与日本之间的商业往来,是你们的自由,我们无权干涉。但是台湾、琉球那又是另一回事。共和国已经从明帝国那里取得了租借台湾和屏护琉球的义务和权利,这是不容质疑的,并且除非明帝国收回这种权利我们不可能放弃也不可能允许其余人染指。”
“我会将陈先生的意思传达给总督大人的。”
“请务必传达,我不希望因为一些事造成双方的不愉快或是合作的终止。你们前往日本的商馆船队可以在这里停留一阵,修补好船只再出发,我会派工匠予以支持。”
“感谢您。公司会尊重与珍视这份友谊的。此外,公司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说。”
“公司希望本公司的船只经过贵国的天涯海角殖民地时,能够获得补给、避风、和修理的资格。同时也希望在非与贵国签署条约的国家经过的时候,请避免给他们补给和避风港待遇。我们来的时候在那里遇到了风浪,幸好船上有贵国和陈先生公司的实习生,在那里受到了很好的待遇。”
离开那里已经三年了,也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变化,但是听到荷兰人请求得到在天涯海角补给或是停靠的说法,陈健心中还是很高兴的。
“这当然是可以的。你们在那里补给,带动了那里的消费,我们当然欢迎。但是请约束贵公司的水手,哪里作为共和国实际控制的领土,请遵守本地的法律。”
“当然,当然。那里不是蛮野蛮人的土地。我们当然会遵守那里的自治法令。”
两个人又谈了一些其余的问题,天色逐渐黑了,但是很多事还没有谈完。
“这样吧,你们先在这里休息,具体的事可以签订一系列公司之间的合作协议,包括以香料换取棉布稻米和其余手工业品的具体价格,都需要定下来。回去的时候,我也会派人跟随去拜见你们的总督的,在我回国后这里的全权代表拥有签订公司之间协议的资格。但是有一点要搞清楚,在我走后,签署的双方只能是亚洲地区的总督,而非董事会。”
“我会转达的。”
当夜,陈健以福建海商贸易公司的特殊招待资金,安排了一场晚宴,出席的人不少,也在晚宴上介绍了贸易公司的成立,并将一些海商股东与荷兰方的人介绍了一番。
第二天陈健又去见了英国方的代表,还是差不多的辞令,只是宣告保持中立并且维护法律的尊严,除非荷兰人找到确切的证据证明那场屠杀与英国人有关,否则一定会敦促荷兰人释放英国的船只。
给英国人和荷兰人的感觉,陈健都是一个很讲究法律或者体系不太像商人的商人,这种感觉也赢得了双方的尊重。当然,人格魅力什么的是在背后的火枪大炮的操练和军舰的掩护下才熠熠生辉的。
只是这样一个正直的、满口主权不干涉尊重之类字眼的人,却在暗地里开始为回国之后布下许多肮脏的种子。
几天后,各种协定口头达成了,陈健又派人跟着彼得逊昆前往荷兰印度公司总督的所在地。
然而这些人刚走,陈健就找到了那批收拾行囊准备沿着已经开辟的太平洋航线先行回国的人。
他当然也要回去,但不会第一批回去,而是留下了三艘船卸载了货物,只在预备淡水和食物,准备继续向南。从安汶到澳洲,不走大堡礁那边,绕到新西兰再前往智利,最终回国。
第一批回去的人也分成两队,一批军舰和四百名先行返回的士兵以及他们在这里的妻子,还有一批思乡的水手。
这里的股份陈健已经送了出去,绕行了地球一圈发的超额薪水也让他们回去后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但是他们仍旧渴望一场暴富,陈健也给了他们这样一个机会。
夜里,第一批返回的军官和几名舰长被陈健叫过来,拿出了一份六千枚银币的私人印章的信件。
“临走之前,我希望你们能够再做一件事。这件事必须保密,只有到了海上后才能告诉士兵和水手们。一旦做成,立刻起航回国,不要在这里停留。回去后这件事也不要宣扬,否则可能会引起战争。这是私事,六千枚银币是我个人雇佣的费用。”
军官们和舰长们很自然地收过了那张私人的印章信件,没有丝毫的犹豫。
“外面停靠着荷兰人派往日本建立商馆的船,上面有白银、香料和其余货物。在海上抓住机会,确定四下不可能被人发现的时候,干掉他们。他们上面只有四门炮,火绳枪也不多,水手更少。我已经数清了他们的人数,下手的时候你们也数清楚。”
几个军官笑道:“陈先生总算是允许我们抢劫了?士兵们已经憋得手痒,水手们也都盼着多弄点钱回去。我听说他们有些人准备回去后合伙在群岛地区买些土地建立种植园呢。”
陈健也笑道:“回去后收敛些,咱们已经和西班牙签订了《反海盗公约》,南洋贸易公司的人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敢损害他们的利益,肯定会绞死后吊起来的。你们回去后继续从军也好,都是第一批环球航行的人,前途无限。水手们愿意去南洋贸易公司最好,愿意开辟种植园也行,咱们不是一路人,回去后情谊归情谊,剩下的我也管不到了。总之,当海盗是没前途的,如果和西班牙没签贸易协定,国家和公司都会鼓励,但已经签了再这么干就是找死。我会写几封推荐信的,你们会在南洋公司得到一个好位置的。”
“谢谢陈先生。我们本来是想留在这里的,但是看起来陈先生并不愿意。”
“这里?南洋公司的利润更高,这里有党派的目的,毕竟不是纯粹的盈利目的,你们留在这里也不合适。”
一名舰长问道:“陈先生是担心荷兰人和日本展开贸易?”
“何止。将来还要排挤掉葡萄牙人、西班牙人或是不属于公司的明帝国走私贩子。这对大家也都是好事,将来分红更多。我已经在你们的船上配了一些荷兰船上有的货物,总之记住,自己船上有的就留下,自己船上没有的就算再贵也都一起沉到海底。这件事就当是个秘密吧,离开大海之后大家都忘记。”
“但是,陈先生,就算击沉了这一次,下一次荷兰还是会派人去的。”
“下一次?那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如今往来不便,三两年过去后,有些事就可以明着来了。现在都在抢时间,差了三两年就会越差越远。对你们来说,金钱货物到手,对咱们来说,公司盈利。知道了为什么,也能更明白该怎么做了吧?”
众人点头道:“简单。沉船、清点死尸确保一个不留、绑上石头沉海。货物和银币抢走,全员分配。本船上没有的货物或是荷兰的特产,一并沉海。抢走后立刻向西返回故土,如果船有损伤,在琉球的岛屿上停留自行修理,不回港。到了海上后宣读,并说这是军官和舰长的临时起意,由船员和士兵们表决。回去后就说这六千枚银币是陈先生送与大家的情谊钱。”
陈健大笑道:“不会有水手或是士兵们充满正义感而不同意吧?”
“陈先生说的这种人,我见过,但都被你留在了望北城或是加入了你们的外围组织,这一批船上可没有。至于回去的人,如果不是这一次有足够的股票和银币,他们肯定会沿途顺便当一回海盗的。我能想象到的只有欢呼,而不会有人怯生生地说这样不好……”
众人都笑,陈健和他们一一握手道:“那就一路顺风。今后归国再见,自当把酒言欢。送一句你们喜欢的祝福:祝你们升官、发财。”
那些人也都一一回礼,送了一句同样重要的祝福:“祝你们期盼的人人平等有一天会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