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出两个人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木匣,走到了一间屋子前,没等开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捧着木匣的人叹了口气,知道这是先生的咳嗽声,心里难免有些担心。
推门进去,捧过一杯茶送到了先生面前,先生伸出了粗糙的、长着黄黑色的、被腐蚀了一半的指甲的手指接过来,顺了顺气,放下来转过身。
两个弟子早已熟悉了先生的模样,依旧尊重,可若是头一次见到的人只怕要吓一跳。
这个人看起来极为苍老,牙齿仿佛都掉光了,声音极为沙哑,这不是正常的衰老,而是长期接触种种有毒的东西所造成的损伤。
手指上很多茧子或是斑点,也都是被某些不知名的东西所损害的。右手的一截小拇指被炸掉,是在做试验的时候发生了事故被炸的。
五十多岁的年纪,却有着七十岁的痛苦,被一些有毒的烟尘伤到的肺部总会咳嗽,听起来叫人揪心。
老人姓木,正统的夏国旧族,也是两个弟子所敬重的先生,不是开蒙的那种,而是真正的拜师的先生。
即便木姓老人已经如此苍老病弱,可两个学生却明白自己的先生拥有着自己所不能比拟的强大。
学识就是力量,也是金钱。而力量和金钱加在一起,自然就是强大。
十年前,一个工艺品商人在生产精致铸件的时候,发现经常会出现铸件被黏在模具上的事,而这两个弟子的先生只用了一点石灰石碾成粉作为模子的内底,注入熔融金属汁的时候受热分解,拆开的时候只需要加上些水铸件就会自然分开,甚至可以熔铸出诸如树叶、花朵之类的极为精细的东西。
这就是金钱。
很久前在荒漠发现了一个盐湖,老先生用一些办法晒出了可以肥田的盐,撒进田里可以让原本叶片干黄、植株矮小、贪青晚熟、长有褐斑的作物们长得茁壮,尤其是一些菜田和葡萄园的产量提高了许多。
这就是力量。
如今他们的先生早已在贤人祠上留下了名字,在大炮的火药中留下了自己的手指,却依旧没有忘记当年的志向,指引着这些或是慕名或是真心喜欢这一学科的年轻人不断向前。
因而当两个弟子捧着木匣进来的时候,老先生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觉得肯定又是有什么新的发现而且弟子们不能决断,这是很久没有的事情了。
如果运气好,这意味着可能又有一个人可以被他收为弟子。
“有什么好东西?”
声音从牙齿不全的嘴中发出,有些走调,弟子们却听得明白,捧着木匣放到了桌上,将一张纸递了过去。
老先生低下头,看了看上面的内容,忍不住吸了口气。
“这是一种不可分之物,颜色淡黄如蜡,比水重。有剧毒,有大蒜的恶臭。”
“暴露在空气中,会自发燃烧,发出浓烈的白烟,可被水吸收,缺少的量正是阳气。”
“与热的浓火碱反应,会生成一股鱼腥味气体,此气体亦有剧毒,可在空气中燃烧,夜晚观察会发出幽蓝色火光。”
“此物可从骨头中提取,故而坟地鬼火即为这种鱼腥味的气体……”
“此物也可从鸟粪石中提取,牛马之属食草而长骨,由此猜测此物便是鸟粪石所能肥田的重要原因……”
下面还有一整套的各种用石墨笔画出的验证方法,很多细节竟让老先生生出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不由赞叹一些验证方法的巧妙。
尤其是里面提出了两种实验的方式,一种称之为对照,另一种称之为对比,极赋逻辑性,老人只是看了一眼,便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
这种对照的方法他也用过,但却没有如此系统地提出一个格式化的理论,往往会忽略很多东西。
再想到纸上写的剧毒二字,老先生竟生出一种知音之感,自己年轻时候也接触过许多剧毒的东西,能够侥幸活下来实属不易。
简单的一张纸,上面的字在老人家看来却是用命换回来的。
许久,老人这才小心翼翼地收好这张纸,反身看了下桌上的木匣和匣中的玻璃瓶。
“先生……您觉得是真的吗?”
老人摇头道:“是不是真的并不重要,就算是假的,单单是这一张纸便足证明这个人走在了你们的前面,甚至我的前面!”
两个弟子吓了一跳,不可思议地看了看那张被先生收起来的纸,不知道上面有什么魔力,竟能让被自己敬重的先生如此称道。
走到自己的前面,尚且可以理解,可是说走到了先生的前面,他们实在是不能相信,更别说只是一张写了一些字、画了一些图的纸。
老人拿起了那个小瓶子,细细观察着上面贴着的写着剧毒字样的纸条,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个小骷髅很可爱也很直观,而且用玻璃瓶装上更是可以更为直接地看到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如果那张纸上写的东西都是真的,如果那些设计的实验都能完成,那么这一小瓶看似可笑的东西却能改变很多。
比如至今都难以解释的坟地鬼火,终于可以用不是鬼魂之类的理论去解释了。
比如至今都明白的鸟粪石可以肥田,但是鸟粪石中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肥田却一直没有人找到,按照上面设计的对照试验却能找出来。一旦找出来,那么肥田的就不是鸟粪石,而是鸟粪石中的这种东西,也可以用别的矿石来代替鸟粪石以应对鸟粪石越来越少而土地人口却越来越多的情况。
即便现在造不出来,但却为后人铺好了路,就像是指南针一样,至少知道该往哪里走,那会省很多的弯路。
老先生又看了一眼纸上的内容,心中已经信了七分,他觉得一个可以设计出这种实验的人,绝不会编造,因为很容易被自己写的东西识破。
至于为什么没有写怎么制备的,老先生心里也很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并不在意。
“去吧,去把他们都叫来,我让你们看看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一个弟子急忙奔出,另一个弟子则扶着老人来到了满是玻璃或是陶瓷金银等仪器的地方。旁边的柜子中还陈列着数百年前用过的电堆、残次的玻璃器、还有很多分离出的古怪物质。
老先生凭着精准的记忆复述着纸上的内容,弟子们熟练地忙碌起来,看到了一幕幕奇异而又震惊的情景。
从水中取出切成小块的固体在空气中自己燃烧了起来,发出了浓烈的白烟;扣在水银槽中的玻璃容器中,这固体也燃烧起来,落在水银上一层白色的如同雪花一样的鳞片,将这些鳞片放在水中瞬间消失了;热火碱与这些白色的固体加热后产生了一种点燃后和那些人形容的鬼火一模一样的火光;一条狗只是喂食了小如麦粒大小的这东西,很快就死掉了……
一切的一切,都和那张纸上写的一样,除了恶臭的蒜味没有人去闻之外,全都验证了。
而剩下的关于农作物的对照和对比实验,需要的时间太久,此时也根本不能完成,但是其中的思路显然是对的。
到这里,不只是老先生,连同那些弟子们都相信了纸上的东西。
一干人齐齐看着先生,终于有人开口说出了应该说的话。
“先生,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那这个人是可以把名字刻入贤人祠的?”
老先生点点头,说道:“是的,是可以的,至少在我这里已经足够。这是谁送来的?”
“上面写了地址,是在都城的一家客栈中。”
“去找到那个人,把那个人请到这里。快去!”
弟子们急忙离开,按照上面的地址,很快找到了那间客栈。
客栈中,人却不在。
客栈老板回忆了一下,说道:“那人去外面逛逛,晚上才能回来。”
“那个人多大年纪?”
“十七八岁的样子?一股闽城的口音,好像是来参加考试的。”
“十七八岁?”
问话的人愣在那里半晌,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是客栈老板却极为自信地说道:“决计不会错。”
两个人便要了壶茶,在那里等待,一边小声地交谈着这件在他们看来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
直到天黑,张玄提着一些都城的小吃回来,一进门就听到客栈老板喊:“这位小先生,有人等你。”
已经等了许久的两个人急忙起身,张玄也自吓了一跳,心说自己刚刚来都城,无非也就是去听了听几个年轻人的闲聊,难不成竟是犯了罪了?
再看那两个人焦急的神情,以及看向自己仿佛审问一样仔细的目光,张玄心中更惊,咽了口唾沫,堆出笑道:“两位找我什么事?莫不是找错了?我是刚刚从闽城来的……”
一人直接拿出了一个木匣,问道:“这是你的吗?”
张玄这才松了口气,说道:“这不是我的。是我朋友托我送过来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好事。你这朋友多大?”
“和我一般大,十九。”
“十九?”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彻底呆住了,不断地摇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怎么可能才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