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场关于“喂”和“筷”这个简单区别的对话,让原本应该眼中装着万人安危的嗟和筷再次相见。
筷长高了,但嗟还是原来的模样,于是筷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当初给了自己羊毛毡靴子的叔叔,开心极了。
“叔叔,等我学完后能去当兵吗?我想跟着你去打仗。”
孩子看着嗟,然而嗟还是摇摇头,说道:“能不能跟着我去打仗,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嗟给不出任何承诺,即便他身为郎将,可身边的亲卫只能是上面安排,严禁蓄养私兵更严禁自己任命亲卫。
“为什么?”孩子颇为不解。
“这是规矩。”嗟用了最简单的理由,孩子由是不再多问,觉得这个理由的确难以反驳。
两个人又闲聊了许久,便也就散了,各自有各自要做的事,而新华城又是整个夏国将来攻打下其余城邑后的一个样板,因而很多新的东西都要在这里尝试。
那次见面后,筷去了学堂,开始学习简单的开蒙文字,两个人的下一次见面是在第二年、也就是三十九年的夏天。
建造司的人从榆城来到了新华城,趁着夏天在城外修建了两个夯土的堡垒,沿着山坡修建了完整的土墙,准备完善新华城的防御体系。
这种劳作是可以换到铜钱的,铜钱可以买到铁器而不是租用,还可以买到很多别的东西,粮食的收购价又压的很低,因此大部分地少的人选择来这里劳作。
按说孩子是不用来的,来的也领不到钱,可是嗟却看到了筷和一群孩子的身影,显然筷已经成为学堂中的孩子头。
远远地听到筷在那和孩子们说道:“咱们虽然人小,可是多少还是能搬动几块石头的。这城墙建起来,那些想把咱们抓回去当奴隶的人可就打不进来了……”
嗟听着好笑,走过去呵斥了一声,问道:“你们怎么不去学堂?大家交的赋税可不是让你们瞎胡闹的,去去去,还没有个镐头高,在这里乱什么?”
筷嘻嘻笑道:“今日旬休,我们的先生都休沐去了。”
“那你们可以自己练写字,算数,难道都会了?再说你们除了要学认字,难道不是还要练习队列持矛吗?”
“我认得字已经不少了,新的课本还没发下来。”
“你认的多,每个人都认得多?如今这事用不到你,你若是真想为夏国出一份力,不妨去教教你的小伙伴们多认些字。你才认识几个啊?”
又呵斥了几句,将这群孩子轰走,旁边的大人都笑。
虽然呵斥,虽然笑了,可嗟却觉得,这个孩子做的一切很和自己的口味,因为他的名字就是嗟,而这个孩子却曾为了被人喂了一声而生气,这是个从做奴隶的绝望中活过来的人。
这种人有着自己对世界的理解,有着有些人看起来可笑的爱与憎。
不久之后,嗟嗟又一次听到了筷的名字。
七月份摘棉桃,这是试种的棉花,只有公产地中种植了一些,一旦下雨可能就毁了,所以需要尽快采摘下来一部分。
筷下了学之后筷便帮着去摘棉桃,每天傍晚从不间断,小孩子赶上旬休,一天也摘不了多少,可是做的有模有样,理由大抵也是因为曾经是奴隶而如今成为了人,他在内心里相信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夏国这个让他从奴隶变成人的东西。
摘棉桃的同时还没有落下学习,考核中也算是同一批孩子中学的最好的,正赶上榆城有人来这边视察,小小年纪的筷便得了一枚很多人都没有的铜制劳动奖章,一时间传为美谈。
很多人相信这个孩子的命运将出现转折,因此嗟问了筷一句将来想干什么。筷说去打仗,等打完仗后如果能够考上教育班,就在新华城里教书,让更多的孩子认字。
这个答案让嗟感慨良久,因而又过了一年,榆城发下了命令,要求新华城准备一批素质优秀、能够简单认字、数数、认同夏国、表现优异同时又会说一些简单东夷话、最好原本是奴隶的孩子前往榆城学习的时候,嗟立刻推荐了筷。
筷因此在华历四十年的时候前往榆城,经历了特殊学习,主要是宣传鼓动、煽动仇恨之类的事。
筷在榆城学习的时候,嗟则带着人沿着和附近东夷贸易的小路修了许多的小屋,里面存放着粮食,目的是引诱附近城邑的东夷人逃亡到新华城。
在这之前,以新华城为中心,四周的东夷城邑中都有了与新华城贸易的货栈,除了武器之外的各种货物都有销售。
这种货栈的目的不可能纯正,大多是扶植一些对首领不满、有取而代之之心的一部分人,同时让他们将孩子送到新华城接受新的教育,顺带着提供武器、农具、小作坊等技术,让这批人扩充实力。
顺带着这些货栈里的人还暗中鼓动奴隶逃亡,编造逃到新华城就自由了之类的话在奴隶中传播。
因而在华历四十年之前,已经有大量的奴隶逃亡到新华城,但是路途艰难不成规模。
因此嗟等人在得到上面的允许后,动用了新华城的力量,专门修建了各种供奴隶逃亡用的小屋,同时有骑手巡逻。
等到这些小屋和小路修好之后,奴隶的逃亡立刻成了规模。
这种以颠覆原本政权为目的的货栈暗中在附近的五六个城邑发展,终于引发了一些首领的不满,这种不满的苗头开始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华历四十一年秋了。
而这种不满新华城这边早有准备,四十一年的年初就有七百多人的正规军队进入了新华城。
这时候夏国内部已经安稳,钱财、粮食、士兵也已经积攒的足够,第一批正规训练的年轻士兵也完成了训练。
足够的小吏、官员、积攒的农具、种子……种种这一切,都足够支撑起来更多的人口转化为财富。
什么都有了,唯独缺了一个借口,于是货栈不再像是夏国最虚弱的时候那样唯唯诺诺小心翼翼,而是从四十一年春天得到消息后就变得肆无忌惮。
到秋天的时候,一些城邑的首领开始驱逐夏国的货栈,也算是礼送出境,毕竟不远处就有一个咄咄逼人的新华城,谁也不敢做的太过分。
本以为驱赶走了夏国的货栈,关上门厮杀就没事了,但是对于新华城里的那批士兵来说他们已经迫不及待。
于是四十一年秋,九月份的时候,四十多个奴隶逃亡,逃到了第一间小屋的时候,被后面的人追上了。
按照双方之前的约定,小屋向南是新华城的土地,向北和新华城无关,互相之间贸易往来不会产生什么纠葛。
然而四十多个奴隶逃过去的时候,被后面的追兵用箭射倒了几个,那些追兵迫于压力不敢越过那间小屋。
可是人没过去,箭却射过来了,于是一直在找机会的骑手们迅速冲散了那群追兵,打死了十几个,剩下的全都抓了。
或许对夏郡、榆城的人来说,华历四十一年还算是个安稳的日子,他们印象中真正的战争还要在之后。
但对在新华城的嗟等人来说,华历四十一年之后,便不再是安稳的日子——因为他们这些新华城的高层官员都明白自己要干什么,在穹夕掺和进来之前,把附近的城邑解决掉。
要么把人都迁走、要么烧毁,死守新华城,确保穹夕的军队无法从附近取得补给。在大河诸部内部解决完之前,不和穹夕野战,只是死守,卡住穹夕不准他掺和进来。
拉拢那些附近的城邑毫无意义,一旦穹夕大军前来,未必靠得住投靠了穹夕提供粮食也未可知。就算靠得住,到时候被围,不去救援失了信誉、去救援野战损失太大,所以主动挑起事端解决掉附近的城邑。
无他,夏国长大了,可以打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