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制度有优点也有致命的缺点。
优点是快速扩张,集结内部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除了内部崩解之外基本没有外敌可以撼动。
至于缺点,这就像是贪吃蛇,陈健先塑造了最老的一批国人,然后发现人太少,于是着重培养了这一批逃奴让他们加入到分饼的行列,然后再用数倍于百姓的人口来供养整个特殊阶层。
最终贪吃蛇会因为无物可吃只能吞噬自己,但有一点可以保证,在这条贪吃蛇吞噬自己之前已经无比硕大。
在这条蛇吞噬自己之前,有四条路可走。
其一,堵住最底层向上爬的路,造就两种特殊的阶层,以保证金字塔结构的稳健,形成类似与贵族平民的二元结构,或者蜕化成最恶心的种姓制度。
这个最简单,也是统治阶层最愿意的事。不过随着教育体系的展开,这种最简单的办法可行性比较低,而且在统治阶层的最顶端还隐藏着陈健这么一个叛徒。
其二,不流血变革,用累进税的方式由政府进行合法的劫富济贫和再分配。
这个最温柔也最小清新,但是做起来最难也不可能,可以算作是幻想。
其三,把公产分掉,变为私产,以私有制合理各安天命各凭本事为理由,法理上一如现在国人政治,但本质上已经变为财权结合的制度,不过底层的反抗能轻一些,混不好只怪自己能力不如人。
其四,这条蛇自我毁灭来一场底层反抗的大暴动,摧毁整个制度,但是肉身还在,积累的财富还在,从蛇变成熊还是鹰还是龙那就靠人自己去选择吧。
后两种情况是不可控的,到时候具体怎么样就不是陈健能够决定的了,那时候他也无力撼动一个庞大的拥有共同利益诉求的阶层,要么同流合污要么自己滚蛋,没有其余办法。
值得庆幸的是陈健分的是产品和货币,而非生产资料。
公产掌控之后的绝大部分战利品,所以这个体系在陈健活着的时候是可以保持下去的,死前的事死前再说。
至少现在看来这个办法是可以照顾到绝大部分的夏城内部阶层的,包括那些作坊工,得罪的只是少数人的利益,趁着乱局陈健可以借用力量不去管那些少数的反对声音。
国人们不会想到几十年后的事,对于陈健提出的这个提议没有反对,毕竟没有损害自己的利益。
作坊工们犹豫了片刻,这是很真诚的条件了,他们看得出陈健没有打算讨价还价,这个条件也可以接受。
“姬夏,这个条件我们可以接受。但是你怎么保证这个规矩不再发生变化呢?你怎么保证我们放下武器你不会立刻屠戮我们呢?我们曾经相信过你们,但是你们自己把我们的信任用戈矛割破了。”
“也请您不要说盟誓之类的话,我们现在不是很信任盟誓这些东西。”
这是个很尖锐很现实的问题,旁边的国人们有些羞愧,这种结果的确是议事会的人违背规矩造成的,这种不信任需要一段时间去抹平,至少现在不行。
陈健看着嗟,笑道:“你们想的很对,所以我说给你们国人的身份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整个夏城体系都要变了。”
“最简单的办法,既然众人信任我,给我以独断之权,那么刚才那些话我可以写在陶泥板上,作为夏城的法。”
“今后夏城榆城的规矩有两种,刻在陶泥板上的法,和写在木简上的规。你们已经熟悉了,那就是陶泥板上的法要大于木简上的规,如果两者冲突以陶泥板为准。”
“至今而后,首领犯法,与百姓同罪。爵等不抵罪,官职亦不抵罪。我这个首领的权利,不是上天赐予的,来源的法理是我要代表大多数的夏城人。”
“至今而后,议事会也要全面变革,不再是根据氏族、功勋之类的评选。整个最高议事会一共四十人,首领可以委任或是为官者十三人,公士之上无官职而有爵等者十三人,百姓十四人。”
“陶泥板上的规矩,需要超过三分之二的人反对才能更改。一共四十人的议事会,你们有十四人,正好超过三分之一,所以只要你们不想更改我是没办法更改的。”
“议事会的权利和国人大会一样,除非出现极特殊情况,这种新的议事会就是国人大会。”
“有修订陶泥板法的权利,有开战和平的权利,有否决首领招致全部国人反对的提议的权利,但要超过三分之二也就是二十七人的反对。”
“国人大会的人太多了,而且将来会越来越多,商量半天也很难有结果,这会让夏城走的很慢。”
“而这个新的议事会,夏城的每个阶层都有,可以说代表了整个夏城的声音。我想这样你们也能接受。所以推选你们那边的人的时候擦亮眼睛,别选出一个不和你们站在一起的人。”
“说完了议事会和刻在陶泥板上的法,再来说说规。”
“除陶泥板上的法外,独断首领拥有任何木简规的最终否决权。”
“木简归很多,包括功勋评定、耕种办法、冶炼纺织的办法、作奸犯科的惩罚等等,都需要有人专门整理,整理好后送交到各个作坊司,再由计划统计司审核。”
“术业有专攻,倘使你被选入议事会,可你却是冶炼工,但木简规上却是如何耕种的,你们也看不懂,所以你们就别掺和了。明明人家种地的说一亩地撒十五斤种子,你一冶铁的却非要说三十斤,那就不好了。”
众人都笑了一下,几个作坊工的领袖商量了一下,觉得这个办法如果真的可以的话倒是不错,至少自己真正有了议政的权利。
而陈健现在需要的则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给出的条件也没有再起波澜。
议事会看起来权利极大,但实际上却没有推选官员的权利,这一点和之前的氏族时代完全不同,也和其余城邑的推选制或是贵族议政制不同。
官僚体系这一点陈健绝不会放手,他讨厌这种通过名声或是推选来选出一堆不懂事的官员,所以今后的夏城体系要严格采用考试制和实习制,官吏一体化。
宁要技术官僚,不要嘴炮王者。
国民议事会这种东西,其实如今可有可无,如果只看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话。
陈健可以委任十三人,爵等公士之上的十三人,这二十六人基本就在他的掌握当中,作坊工那边看似有否决权,但实际上分化很容易。早在氏族时代陈健就干过贿选操控之类的事。
不过陈健是想把议事会当成一个学堂,他是要把所有国人当成接班人培养的,所以这个看似无用基本无权的议事会是一座高级的学校。
这个学校要教会国人各个阶层政治斗争,教会他们捍卫自己的权利,不要让政治斗争成为一种隐藏在上层内部家族流传的不传之秘,以便开启民智。
同时也是一种象征:没有这个议事会很难弥合各个阶层,有了至少在象征意义上大为不同。
围坐在四周的人也都接受了这个条件,看起来很美好,但很快嗟就问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今后的官员管理怎么弄?”
陈健拍拍手道:“你问的正好,我正想说说这个问题。这样吧,把篝火再升旺些,黑衣卫在外境界,国人下了武器前来。内河那边的愿意听,也可以扔掉武器过来。”
“这不只是要说怎么选拔官员,更是如今咱们既是一家人了,既然都是夏城榆城的一部分了,那么总要听听咱们城邑的路以后怎么走。”
姬柏迅速带着黑衣卫在外警戒,陈健站在了曾经象征着内乱和分裂的内河岸边,对岸的作坊工也有很多人扔掉了武器靠近了内河。
“在这之前,不论是夏城榆城还是其余城邑,都犯了一个很大的错。”
“什么错?将权利、俸禄作为一种赏赐给那些立下功勋的人。”
“这对吗?很对。”
“但错就错在将过程变成了目的。就像是杀羊是为了吃一样,而不是单纯地为了屠戮。”
“如果爵位不高,民众对他就不会敬重;俸禄不厚,民众对他就不信任;如果权力不大,民众对他就不畏惧。拿这三种东西给那些立下功勋的人,并不是仅仅为了予以赏赐,而是要把事情办成办的更好。”
“所以办成办好才是目的,而权利爵等只是为了这个目的而不得不去做的事,如果把权利爵等当成本身的目的,那么这就已经走错了。”
“根据官职授权,根据功劳定赏。衡量各人功劳而分予禄位。这才是夏城应该走的路。官无常贵,民无终贱。有能则举之,无能则下之。”
“这才是一个可以走的更远做的更好的夏城。你们说对吗?”
两边齐声喊了声对,陈健接着说道:“有能则举,无能则下。那么怎么举?怎么下?”
“是像以前那样根据名声来推选?要我说那不好。你不是耕田出身,你在学堂没学过农学,凭什么能管好种田的事呢?你名声好,难道能让土地产出更多的粮食吗?”
“所以今后,所有的官员都要通过选拔考核。你们中的很多人或许无法为官,但是你们的孩子们却可以。或许有一天,管着你们的会是比你们更小的孩子,甚至是你的儿子。”
“我希望那一天你不要羞愧也不要害怕,他只是官员是为了办好城邑的事,并不比你们高出什么,但至少他们比你们更明白如何做好活计。”
“那些官员和你们一样,只是一种劳作。他们的权利源于城邑的需要,源于自身的能力,但他们仍旧按照爵等分配公产,仍旧每月领取钱财,换而言之他们也是劳作者。你们不要怕他们,你们遵守的只是城邑赋予他们的权利,城邑是谁?不就是全部国人吗?所以换种说法,你们遵守他们的要求就是在尊重自己。”
“那么有能则举说完了,无能则下就要说说了。刚才我已经说了,他们也是劳作者,你们要尊重他们的权利,但请不要害怕他们本身这个人。权利是城邑的,人是自己,他不代表权利。”
“既然这样,做的不好就滚。那么谁来监管?我肯定是要管的,但是管不来那么多,总有空缺的地方,总有看不到的地方,所以作坊中、村社中,也要仿照国人议事会的办法,选出一部分人来监督他们。如果他们确实做的不好,你们需要上报给我。”
“换句话说,你们没有推选他们为官的权利。举他们为官的是考试和选拔。”
“但是你们有监督他们的权利,有否决他们的权利,只不过我仍旧拥有最终否决权。”
“敬而不怕,尊而不畏。这很难做到,可能你们会犯错,可能会混乱,但就像没有耕过地的小牛一样,不做永远不会。”
“还是和之前一年,五年之内,我会代替你们行使你们的监督之前,五年后我会把这份权利还给你们,希望你们珍惜,也希望你们能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