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夏城后,陈健翻看着榆钱儿之前做的人口统计,准备勾选出前去修路的人。
榆钱儿做的统计很简单,按照各个部族分开,按照母系画出图谱,以年龄的大小排列下去。
族人的名字一般都是些常见的东西,以物为名,姓氏已经有了图形文字,而大部分的名字榆钱儿还不会写,只能画出来。
不是因为她学的慢,而是杨树、柞树之类的字只能画出树叶区分,而这又是大部分族人的名字。
庆幸的是新出生的婴儿名字有了一个长足的进步,女孩儿的名字开始出现“花”“红”“绢”“雉”之类的代表着美的字眼。除了很别扭的狸猫和兰草的孩子是母姓加父姓再加名字外,其余的孩子还都是跟随母姓的。
陈健翻看了一下,这一年部族的人口开始了大发展,往年的存活率和死亡率基本持平,尤其是婴儿的死亡率奇高。今年因为草药、产钳和一些基本消毒方法的作用,整个城邑六百多个孕妇以及她们的新生儿,至今为止才死了五十多个,死亡率已经降到了百分之十,实在是个巨大的进步。
兴奋之余,陈健也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婴儿死亡率的降低以及新的卫生的生活环境、没有婚姻约束和避孕措施的男女关系,必然会导致整个城邑的人口快速增长。
人口的快速增加可以带来城邑的繁荣,但也必然会在十年左右的时候让整个城邑出现人口危机:新出生的孩子还没有长大,如今已经成年的人则开始衰老,十四岁以下的孩子可能会占到整个城邑人口的三分之二甚至更多。
这意味着在城邑的新生儿马上要长大成人的两三年中,部族中要靠不到五分之一的人养活五分之四的老人孩子,还要承担各种义务。
而且这种事并不太久远,最多三四年的时间,人口比例失衡带来的巨大问题就会出现。
从现在开始算,十年左右的时候将是夏城最为危险的时候。危险往往于机遇并存,只要挺过去人口比例失衡的三四年,将是源源不断的从小受过纪律训练的大量后备兵员和这个时代的“高素质”人口。
陈健拿起炭笔,在树皮上计算了一下,以城邑现在的平均生产水平,必须要在几年内归化两千左右的青壮人口和五千左右的奴隶。
将计算的结果暂时收起来,重新在那张人口统计表上圈出了这次城邑修路要出的人口,每个部族出的人不算多。
圈定之后,陈健没有找部族首领商量,而是以司空、司徒的双重名义,让身边的几个亲卫族人直接按照名单去通知每个部族的人。
那些被征发的人并没有拒绝,只是微微有些奇怪,以往这种事都是部族首领通知他们的,但这一次却是绕过了部族首领。
既然公产管他们吃喝,又是姬夏要求的,这些人也没考虑太多,和族人告别后按照要求准备了工具,在城邑的广场上集合。
几个部族首领听说后立刻找到了陈健,陈健索性召开了一次议事会,这次会议是不准非议事会成员旁听的。
会议伊始,在各个首领诘问他之前,陈健就将自己关于人口的推断告诉了这些首领,直接询问他们有什么办法解决。
虽然这些首领一开始的目的是想要责问陈健,但听到这个数据后还是冷汗直流,不再考虑之前想问的事。
“怎么会这样?以前部族的孩子和大人的比例不是这样的。姬夏,你是说十年后城邑将有六千个孩子,而干活的大人只有一千人?”
她们纵然不知道人口结构的原理,却也知道这样的部族将是危险的,稍微出现些问题,整个部族就会崩溃。
陈健看了一眼这些年纪已经稍大的首领问道:“我在你们眼中还是孩子,你们想想,十年后,你们还在吗?各个部族中三十岁以上的人十年后还有多少?人是要死的。”
首领们并没有在意陈健的直言不讳,她们很清楚自己的岁数在部族中已经很大了,十年,对她们而言太久远了。
细细考虑了一下,首领们终于惊慌了,她们不是担心自己的死亡,而是担心十年后真的有六千多个孩子的时候,城邑该怎么办?
群体在处在危机的时候,会前所未有地团结,尤其是她们看到了奴隶和国人之间的巨大差别,想到城邑的富足,一旦没有足够的青壮人口,就会被其余的城邑吞噬,到时候族人或许将会沦为奴隶。
“怎么会这样呢?这是以前从没有出现过的情况啊。”
“怎么会这样?现在咱们在夏城种植,有产钳接生,有草药治病,不需要挨饿。我听老祖母说,曾经有一年春天大旱,因为没有足够的食物,那一年饿死了好多孩子,因为必须要保证大人存活,你们部族也经历过吧?”
几个首领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她们也是母亲,也曾在最无奈的时候溺死过自己的孩子,也曾看着出生不久的孩子因为病痛死在自己怀里……
以往每年雪融之时,就是部族的母亲最担心的时候,那些未出生的孩子的命运掌握在天地的手中,而现在,城邑有了足够的粮食,至少她们可以不用担心自己的孩子会被天地收走。
陈健敲了一下陶罐道:“出生的孩子越来越多,一些老人活的年纪也越来越大。我听数九说过,有些部族会把老人扔到山中,但咱们城邑不能这么做,因为咱们都可能会老。既然不能扔老人,孩子又不能溺死,那么咱们几个部族只能如麻绳一样拧在一起,度过这最难的十年。十年后你们或在,或不在,但城邑和孩子们必然孩子,咱们要为他们考虑。”
他环顾了一下那些首领,说道:“这件事如果我不说出来,你们会想到吗?”
首领们摇摇头,陈健道:“这就是为什么城邑需要一个首领的原因,我觉得我做的很好,你们觉得呢?”
“我们从没有说你做的不好,只是……只是我们是因为征发族人的事来找你的,别的事我们都同意,可征发族人你总要和我们说一声啊。”
“这是司徒该管的事,当初你们推选我为城邑首领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况且,修这条路是为了公产,那么公产又用到哪里去了?部族孩子要去学堂,要吃饭,要有足够的接生者。就拿你们部族说吧,十年后你们部族将会有将近三百个孩子,而青壮只有六十多人,你们部族能独自养活这些孩子吗?”
陈健盯着那个首领,怒气冲冲地问道:“现在你们谁说,十年后这些孩子你们全都自己养,不需要城邑的帮助,这次徭役就可以不用出人。”
那个首领低着头,心说肯定养不起,就算一点粮食都不交也根本养不起。其余的首领也都不说话,一则是他们很少见陈健生气,二则是谁也不敢在这里说这样的大话。
陈健看着寂静无声的大厅,长呼一口气道:“你看,你们谁都不敢保证,我问你们谁有办法解决,你们又没办法,那么你们让我怎么办?这样吧,既然咱们城邑要讲规矩,不妨今天就把规矩讲清楚。”
“你们住在城邑内,和河岸边的野民不同,缴纳的粮食少,那么服徭役也可以少。以后每个部族十六岁到三十岁的人都要服徭役,但不能影响你们耕种,而城邑外的野民需要从十四岁到四十岁都要服徭役,我尽量征发他们。”
“可是马上就要收获菽豆了啊……”
“菽豆种植的不多,城邑会让奴隶去帮你们收割的,部族人口少的我也会调配一些人,这一点你们不用担心。”
首领们讨论了一阵,纷纷起身道:“既然如此,我们遵守这个规矩,之前不知道这些事,顶撞了姬夏,愿意按照之前的规矩,罚一些粮食。”
陈健点头道:“规矩不能乱,粮食你们尽快交上来。从明年开始,每个部族新出生的孩子,城邑都会奖励一些粮食或者羊,北边草原上那些奴隶已经到了阳关了,他们带来了不少的羊。你们使劲生,你们养不起,城邑给你们养。”
首领们都笑了起来,在笑声中,陈健严肃地说道:“今天这件事,出去后连最亲近的族人都不能告诉,这是事关整个城邑的大事,如果被人听到告诉了我,那么这个部族必须要离开城邑。”
“我们不会说的。”
“那就好。另一件事,姬松辞去了司寇的职务,咱们推选出新的司寇吧。司寇掌管部族的律法,总要选一个能够服众的,别人都太小,我看就从诸位首领中选出来吧。不过还是原来的规矩,做了司寇,就不能继续当部族首领了。”
这也算是一种退让,几个首领心中火热,她们很清楚部族首领的权利越来越小,而司寇的职务却是掌管整个城邑的。
权利的分配,不可能只占便宜不吃亏,有时候需要适当地出让一些利益。司寇的权利虽然大,但却大不过律法,实际上只是一个律法的执行者。
选谁都不重要,哪怕不是陈健所能控制的几个亲近部族的首领,重要的是这些首领已经开始意识到权利的重新分配,她们也开始追逐时代的脚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