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武四州,除汴州外,宋、亳、颍三州自北向南分布,东跟武宁节度使的徐、宿、濠等州相邻,西跟忠武节度使的陈州相接,其中位置最南的颍州,南部边界即是淮河。
从汴州出发进入武宁境内,水路就有两条,一是顺泗水而下,经过宋州直达徐州;二是顺汴河(运河)而下,经过亳州抵达宿州。
宋、亳两州接壤,州城相距不到百里。
李晔率军从汴州出发,进驻于宋州;击败蜀军后的各军精骑从忠武东奔,眼下正陆续到了亳州——两人麾下在中原活动的大军,主力会在宋、亳一线完成集结。
李茂贞在宋州跟李晔碰头后的次日,召集双方主要官将不到十人,召开了军议。
“大战之前,根据探听的情报,我们判断吴军在攻占徐州后,会分兵两路。一路北上攻打衮州,向青州方向进军,谋求攻占平卢全境;一路西行,通过宋、亳两州进入宣武——得此二州后,与蜀军汇合北上攻占汴州,最后跟占据平卢西下的大军完成会师。”
“等到那时,吴军跟占据许州忠武、洛阳东都的蜀军地盘连成一片,就会拥有中原八九成的州县。本王虽然名义上可以进占郑州河阳、滑州义成,但此二人在汴州会师、击败安王旧部后,势必联手来攻打河阳和义成,驱逐本王兵马,从而完成对中原的彻底瓜分。”
大帐中悬挂的巨大舆图前,李茂贞手持一根长杆,一边说着上面的话,一边在地图上点出相应地点,最后画了个圈。
他看向帐中的人,语气不变继续道:“为此,我们制定的战略是:其一,先集中大军精锐击败实力相对弱小、又离开本镇过远的蜀军,然后挥师东进,在宋、亳一线伏击西进吴军,与其决战。”
“其二,用魏博、成德、静海、天平等镇兵马,配合青州方面的平卢军一部,在衮州伏击北上吴军,力求击败,保底也得拖住对方。”
“其三,在西、北大战时,命令一部精骑迂回奔袭,突入武宁南部的泗州,并攻占州县,进而控制淮河要津,切断吴军粮道与后援。”
“如果各方战事顺利,我们最后将在武宁境内,将吴军彻底围歼,不使其走掉一兵一卒!”
说到这,李茂贞收了长杆,回到舆图前的小案后坐了下来,端起茶碗饮了口茶润桑。
帐中的人分作两部分,李晔跟李茂贞的座位在矮台上,相对而设;两人的部将数人,则在帐中分作两排而坐。
——参与军议的人之所以少,还是因为李晔现世的情况至今仍是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秘辛,而且这个秘辛保持得越久,也就越有利于后面的战事。
除却李晔和李茂贞的一些心腹,以及各镇节度使,下面的官将百姓,现在也都只是认为李茂贞跟安王旧部达成了某种盟约。
李茂贞稍作停歇的时候,李晔接过话头,“因为孤王跟岐王的联合出人预料,行动隐蔽、周密、果断,原本战事进展十分顺利,我们也成功击败了蜀军。但是到了眼下,情况有所变化,简单说就是——吴军已经开始收缩战线!”
“西进吴军,前两日本已进入宋、亳两州境内,即将如蜀军一样,鲁莽无知踏入我们设好的埋伏中,却突然在一夜之间后撤数十里,并且扎下坚固营寨,摆出严防死守之势!西进吴军如此,北上吴军的情况也差不多。”
顿了顿,李晔看了众人一眼,神『色』肃然:“吴军举动如此反常,让我们不得不思量,他们很可能已经察觉到了我方行动,故而改变了原本的进军策略。”
此言一出,在座的将领们神『色』都有些变化,刘大正、赵炳坤这些人眼中,则是有了沉思之意。
李茂贞放下茶碗,轻笑一声:“能成功伏击吴军,像对付王建那头肥猪一样,轻松解决掉他们自然最好。若是他们没有那么愚蠢,提早察觉到了异常,并且有所防备,那也不过是正面较量而已,我们何惧?”
李晔跟李茂贞联合起来,能控制的节度使超过了二十个,出动的兵马也是一百多万。如今蜀军已经败退,他们大可以集中力量对付吴军,仅兵力优势就足以让他们毫无顾忌的正面强攻。
停了片刻,李茂贞撇嘴补充道:“要是连王建那蠢猪都已经败了,高骈还没发现异常,那他和儒门也就根本不配谈逐鹿中原。”
话说完,李茂贞端起茶碗,又在嘴边停住,继续补充:“虽然他们一直都不配。”
李晔没有评论这话。李茂贞和高骈互相看不起,这是众所皆知的事,而且已经到了不加掩饰的地步,早在昆仑之役的时候他们就没少拌嘴。
按照之前跟李茂贞的交流,李晔说起下面的战事安排:“既然吴军已经有所防备,开始收缩战线,那我们也就不必再遮遮掩掩,跟他们来什么昼伏夜行、隐蔽奔袭了。接下来,我们调集所有军力,集中于武宁西、北两面,先压缩他们的活动范围,等兵马到齐,便跟对方正面会战,堂堂正正的击败他们!”
刘大正、赵炳坤等人听到这话,无不点头赞同,而且眸中战意炙热。
无论何时何地,能够用优势兵力以泰山压顶之势,正面击垮敌军,那都是将军们最喜欢做的事。
见众人没有意见提出,李茂贞又开始补充:“吴军显然已经察觉到异常,但他们到底知道多少我们的情况,我等却没底,而他们知道多少会直接决定他们往下的战事安排。此事极为紧要,幻音坊和青衣衙门的修士,要发动一切力量,深入武宁境内打探清楚。与此同时,必须不遗余力拔除我们周围的吴军修士哨探!”
他这个安排,主要还是防备对方知道安王重新出现了。
这是目前李茂贞最注意的问题。
因为一旦高骈知道安王重新出现——对方当然不可能深入了解到安王是假的,那么高骈和儒门就有很大可能心生畏惧,甚至是就此撤军回淮南也不是不可能。
李茂贞当然不能接受这个局面。
他的目标始终是争夺整个天下,而要实现这个目标,就必须解决掉一个个强劲对手。高骈占据包括一部分江南在内的淮南大片地盘,若是兵力不损的退了回去,李茂贞日后要渡过被严密设防的淮河、长江,军事上无疑会有巨大困难。
趁此机会,将吴军主力聚歼于淮北,为日后攻打淮南扫除障碍、铺平道路,这是李茂贞并须争取的结果。
李晔不着痕迹瞄了李茂贞一眼,心中暗道:“李茂贞这厮想的还挺多。”
想得多并非坏事,只不过有时候在某些方面思虑过于深入,就容易忽略其它方面的问题。
数日后,徐州,节度使府邸内,高骈正在跟郭璞、张仲生、钟繇等人紧锣密鼓的讨论最新军情。
首先说话的是郭璞,他通报了最新探报:“近日来,几乎每时每刻都有大批敌军开赴到宋、亳一线,甚至连颍州都出现了许多兵马,这些地方的州县大小城池,已经被各镇军队塞满!之前滞留在潼关的李茂贞部曲,也离开潼关急速向宋、亳方向进军。不仅如此,北面的沂州、衮州境内,也不断有敌方援军赶来!”
随着探报的深入讲述,郭璞神『色』愈发肃杀。
最后他总结道:“一言以蔽之,李茂贞正调集他和安王旧部的所有兵马,还有原属朱温的藩镇军队,向徐州合围!这完全是决战之势!因为兵马实在太多,所以哪怕其大军尚未完全集结,但其先锋已经离开宋、亳二州,开始向武宁境内进发,不日就会跟我们的西进大军碰上!”
高骈沉面不语。
张仲生道:“我们虽然号称百万大军,但实际兵马只有七十多万,而今面对近三倍之敌,局势的确不妙。但自古以来,沙场征战,兵马多寡并不直接决定胜负,最重要的还是靠策略和奋战。”
高骈仍旧没有说话。
钟繇一拍大腿,大声嚷道:“李茂贞不过是个白脸小厮,娘们儿唧唧的,难成大器,怕他作甚?就算他有千万大军,我淮南骁勇在吴王率领下,杀他也跟屠狗一样!”
对于钟繇的咋呼,郭璞和张仲生直接选择了无视。
倒是高骈,终于开口,他波澜不惊道:“我军渡河北征,最重要的是保障后方粮道,故而宿、泗二州绝对不容有失,诸位谁能为孤王守此二地?”
钟繇一听是守后方,等着别人来打,缺乏进攻主动『性』,便没有争取的意思,不过他还是说道:“李茂贞也好,安王旧部也罢,都是北方兵马,不熟水战,淮河、泗水有我们的水师精锐把守,他们只要敢来,那就是送死。末将觉得,只要派遣一名稳重将领,即可守好宿、泗二州。”
高骈点点头,“说的不错。杨将军,你去吧。”
屋中一名面容坚毅的武将闻声出列,抱拳道:“末将领命!”
这名杨姓将军,叫作杨行密!
高骈接着道:“贼军先锋既然已经从宋、亳出发,我们不能不迎战。我们淮南水师既然精锐,那就不能只作防守之用,泗水、汴河都是好战场。谁愿意去迎战贼军先锋?”
不等钟繇说话,一名身材高大的武将应声出列,抱拳道:“末将愿往!”
见是此人请命,高骈脸上有了笑容:“孙将军愿往,自然是再好不过。”
“末将领命!”
这名身材高大的将军,名为孙儒!
郭璞和张仲生见高骈轻描淡写间,就已经安排好了军事,心头大感安定。
也是在这时,他们才回想起来,高骈曾经战功赫赫,跟李岘、张议『潮』齐名。
论兵家之道、沙场征战,只要高骈不犯糊涂,当世谁敢说比他更强?
安排完军事,高骈安坐的动作没变,右手拇指摩擦着食指,平静道:“李茂贞吞并了安王兵马,还能让朱温旧部也为其所用,所以声势浩大,我们得想个法子从内部瓦解他们。朱温从昆仑离开之后就没了消息,如今在作甚?去找找,孤王这里有份大业要送给他。”
郭璞眼前一亮,连忙道:“卑职这就派人去找!”
高骈微微颔首。
张仲生看着高坐主位、不动如山的高骈,内心忽然涌现出一股难以言状的情绪。
他暗暗想道:“吴王本就是兵家奇才,黄巢之『乱』时虽然举止不当,但毕竟根本尚在,如今二度奋发,未来可期如果仅是兵家才能也就罢了,如今吴王有我儒门辅佐,受我儒门熏陶,智慧谋略更上层楼,这岂非正是如日中天之象?”
念及于此,张仲生低下眉头,心中暗叹一声,“昔日安王尚在凡间时,是那般光芒万丈,天下群雄与之一比,大部分都犹如草芥一般。而今安王不在了,天下英雄,还有谁能跟这样的吴王争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