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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李俨正在西内苑龙船上,跟一群宦官宫女混在一起玩闹。游戏倒不是什么新奇游戏,就是投壶而已,众人围成一个大圈,十几步开外的圆中心有个青釉花瓶,里面插了几只零散羽箭,花瓶外面散落的羽箭则有十好几支。
这时候正轮到一名身材丰腴的靓丽宫女,她接连丢了好几支都没能丢中,周围立即响起一阵哄笑。翘着二郎腿斜坐在胡床上的李俨刚饮了口酒,看到嘟起嘴的宫女分外可爱,立即哈哈大笑:“认罚认罚,五支没中就得罚酒三杯,快来喝!”
宫女面上瞧着很是懊恼,实则眸底隐有得逞之色,一步三迈的来到胡床前跪下,抬头楚楚可怜的望着李俨:“陛下能否让妾身少喝一杯,要是一下子喝了三杯,妾身肯定会醉倒,那就不能伺候陛下了。”
李俨大乐,挥手命人将酒杯奉上:“不能一下子喝,可以慢慢喝,朕有的是时间,不着急。”
宫女慢慢喝了两杯,捂着额头作势摇摇欲坠,腰身弯着弯着,娇躯就靠在了李俨腿上。见李俨并没有发怒,宫女鼓起勇气娇声道:“陛下,妾身不甚酒力,请陛下治罪”
“无妨无妨,来,到上面来坐着,朕恕你无罪。”李俨哈哈大笑,趁势将起身的宫女搂起,双手已经不安分起来。
周围的宦官宫女们见了这副场景,都没有任何意外之色,显然是已经司空见惯。唯独两名自恃姿色不错的宫女,此刻眼中充满羡慕嫉妒,转眼便笑闹着继续玩游戏,好找到机会也坐到皇帝身边去。
皇帝虽然是个不理事的皇帝,境遇可谓凄惨,然而这些宫女无论在任何时候,都是皇帝手中玩物,哪怕这个皇帝已经没有处理政事的资格。在这深宫里,不能受到皇帝的宠爱,那就什么都没有,得到了皇帝青睐,至少在宫中这个圈子里依然可以扬眉吐气,并且锦衣玉食。
宫外的事,她们管不着,也没资格管。
不时,一名年轻机灵的宦官来到李俨身边,俯身轻声道:“陛下,岐王请见。”
李俨立即意兴阑珊,不安分的手也离开了温暖柔软之处,整个人的精神头好似都没了,“让他过来吧。”
“是。”
周围的宦官宫女们听说岐王来了,都自觉的停止了嬉闹游戏,分作两排退到一边,低眉颔首,呼吸谨慎,畏惧之色无法掩盖的写在脸上。
李俨瞥见众人如遇神明的姿态,心头升起一股无名怒火,并在刹那间熊熊燃烧起来,眼神也变得愤恨、暴戾。然而只是转瞬,他就像给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一样,再无怨怒,只有深深的悲哀和无奈。
李茂贞已经走上龙船。
身着王袍的岐王身材修长、气宇轩昂,负手而行,脚步不急不缓,平生一股君临天下的气度。与之相比,李俨此刻即便是正襟危坐,却没什么精气神,卖相实在是上不了台面。
“臣李茂贞,参见陛下!”李茂贞行礼如仪,动作一丝不苟,声音不轻不重。
“爱卿平身。”李俨淡淡开口,言语间有一种故作的、没有底气的威严,没等对方站起身,他便紧接着问道:“爱卿入宫,所为何事?”
站在莺莺燕燕和没胡子的宦官中间,李茂贞犹如星夜明月,光芒耀眼。
他看似规矩,实则眸底满是对李俨的轻蔑——强者俯瞰弱小的轻蔑:“臣听说陛下最近游玩无度,常常通宵达旦,故此专门进宫进谏。希望陛下以龙体为重,注意休息,若能少些玩乐,多关心国家大事,那便是社稷之幸。”
李俨听了这番犹如长辈耳提面命晚辈的话,顿时脸色阵红阵青,感觉受到莫大羞辱。他如此羞愤,倒不是因为旁人听了这话,只会指责李俨昏聩不端,而去称颂岐王忠诚敢谏,而是因为受不了对方态度如此强硬的对他指手画脚。
那是君王之大耻,也是权臣之大荣。
对臣子而言,能指摘皇帝,感觉自然是极爽的。
李俨阴沉着脸:“岐王还有别的事要奏吗?”
李茂贞道:“臣要说的事就这件。”
李俨的脸色顿时难看到极点。
所谓他整日整夜玩乐,自然不是最近才有的,向来如此。李茂贞之所以今日跑来跟他说这些话,是因为前两日他被身边的宦官告知,宫里用度紧张,没什么钱了,美酒美食美服的供应都出了问题。于是李俨派人告诉李茂贞,让他拨钱。
李茂贞今日进宫,态度如此强硬,当然是不满李俨要钱,并且告诉他,不会给他增加用度。
这让李俨如何消受?
李俨盯着卓然而立、仪态万千的李茂贞,费了不小劲才说服自己不要自惭形愧,他冷冷道:“李茂贞!你要记住,朕是君,你是臣,而这天下,不止你一个藩王!”
李俨忽然敢说如此硬气的话,让李茂贞颇为意外,不过他仍旧只是随意笑了笑:“藩王再多又能如何?区区蝇营苟且之辈,李茂贞还不放在眼里。”
李俨双目通红:“你难道不知,安王——已经再度现身了?!”
李茂贞怔了怔,眼帘沉了两分,“陛下知道此事?”
看到李茂贞的神色,李俨大感畅快,傲然抬起下颚:“朕想知道的事,自然能知道!”
李茂贞控制了关中、长安、皇宫,里里外外都是他的人,对李俨的看管尤其缜密。在这种情况下,不应该被李俨知道的消息,还能从宫外传进来,显示的是李茂贞的无能和皇帝的底蕴深厚。
李茂贞很快收敛神色,恢复了从容,他轻笑一声:“安王或许没有去仙域,然而他会来长安吗?就算他来了,陛下难道认为他不会先见李茂贞?”
李俨的得意顿时僵硬在脸上。
“陛下好生休息,臣告退。”李茂贞行礼,后退,到了船边才转身离开。
望着对方的背影,李俨牙关紧咬,羞怒难当。
不过很快,他就冷哼一声,用坚定不移的语气自言自语:“只要晔哥儿还在凡间,你们这帮逆臣贼子早晚会死得干干净净,看你们还能猖狂几时!”
午后,照例是李茂贞会见重要官将、幕僚的时候。
假山湖泊竹林旁的轩室内,李茂贞坐在主位,赵炳坤居于下首,屋中就只有他们两人。
说完了正事后,赵炳坤迟疑片刻,问道:“殿下今日去宫城了?”
李茂贞看了他一眼,“不仅去了宫城,还听说陛下知道了安王现身的消息。”
赵炳坤脸上有了智珠在握的笑容:“陛下应该会很高兴。”
“岂止是高兴,还很嚣张。”李茂贞笑了一声。
赵炳坤道:“陛下自以为能得到消息,是他的人瞒过了我们的监控,殊不知这消息就是殿下有意透露给他的。”
李茂贞淡淡道:“安王再度现世,最重要的事是跟我联手,自然要顺路经过长安。到了长安,以他跟李俨的关系,自然要进宫拜见。以安王的势力,事先让李俨得到消息很合理。”
赵炳坤点点头,眼神锐利,“看来那个‘李从璟’情况不错,让殿下已经下定决心,用他来假冒安王了。”
李茂贞眸底掠过一抹异色,稍作沉默,“的确不错,训练了这么久,已经近乎能以假乱真。等到他背熟了该背的东西,就该让他出场了高骈和王建的兵马就要进入中原,他们可不会留给我们太多时间。”
赵炳坤摩拳擦掌,“终于等到这一天了,逐鹿中原,大定天下!这一回,我们兵家一定可以笑到最后!”
沉云山。
山顶那座规模小的可怜道观还在,只不过道人却不再是之前那几个道人。
星夜下,有两人站在屋宇飞檐上,衣袂在弯月前纷舞不休。
其中一人负手看着道观大殿前的那座石碑,感慨万千:“数年前,安王就是在这里悟透了袁天师留下的道文,借助文中道机修复了自身灵根,一举成就练气。”
说话的人,正是楚南怀。
默对星空的苏娥眉收回放在远处的目光,将其投到那块石碑上,却半响没有言语。
楚南怀双手笼袖,意味复杂道:“昆仑之变,安王升仙,你我二人带着崔克礼走得够快,这才没有被李茂贞、高骈等人围杀在昆仑。如今崔克礼已经回了中原,临走的时候终于不再失魂落魄,还发奋想要守住安王基业,继承安王未竟之志,匡扶社稷扫平乱贼中兴大唐你死活要来这沉云山看看,现在已经过去许多时日,咱们师徒也不能老是在这呆着,还是回簸箕山吧。”
半响,苏娥眉低声道:“师父回去吧,我就留在这里。”
楚南怀皱眉道:“你留在这里能做什么?这里太荒凉了,周围都少有人烟,比我们簸箕山可差远了!”
苏娥眉低着头,咬着红唇,肩膀紧绷,“青州我不回去了,我有什么脸面回去?安王我们没能保护好安王”
她的双眼霎时红透,肩膀哪怕苦苦压抑着,也禁不住开始颤抖。
楚南怀叹息道:“你这是何苦?当日之变太过仓促,我等根本没时间应对你真要一个人守在这里?”
苏娥眉的目光重新投向远方,恢复了片刻,喃喃道:“这里是他发迹的地方,如果还有奇迹,那一定会是在这里。”
“奇迹?”楚南怀苦笑连连,“哪有什么奇迹”
苏娥眉不言不语。
“谁说没有奇迹?我这里就有一个,你们要不要听?”忽然,一个成熟妩媚的声音响起。
楚南怀和苏娥眉同时循声转头,就看到宋娇已经从树梢上飞掠而来,大氅如羽翼。
“你俩还真是能跑,竟然躲在这里闲云野鹤,害得我找了好久。”到了屋顶上,宋娇先是调侃了一句,而后饱含深意的看向苏娥眉,“那臭小子要是知道你如此深情,估摸着也许会把你收入房中,这样一来你可就成了王妃了。”
“宋姨何出此言?”苏娥眉精神有些恍惚,像是已经预感到什么,但又害怕不是真的,稍稍一触碰就会如水泡破灭。
楚南怀也是一脸讶异。
宋娇没废话,陡然一声低喝:“安王有令,尔等听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