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城。李存孝战败之后,平卢军攻占东面城头,继而打开城门,潮水般涌进城内街巷。李存孝认出了李岘,但并未束手就擒,战阵之上能够给李岘一礼,已经是他表达敬佩的最大方式。一礼过后,李存孝撤入城中,依旧组织残部在街巷布防,与平卢军展开巷战。“攻占太原城,活捉李克用,就在今日!杀!”平卢军攻势凶猛,将校们纷纷呼喝着带头冲锋,在城门被打开的那一刻,三军士气就达到顶峰,数万将士争先恐后杀入城中。出征河东多时,现在正是毕其功于一役的时候,没有人会不奋力拼杀。“废物!全都是废物!”望着从东城墙城头、城门杀过来,越冲越多犹如海水般的平卢军将士,高楼上李克用怒不可遏,脸色涨红涨紫,额头青筋暴突。眼看着街巷被一点点夺取,河东军死伤无数,只能不断后撤,李克用大袖一挥,从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嘶吼,“去!挡住他们!全都去!谁要是敢后退,本王夷他三族!”在高楼前待命的一应将领,闻言面面相觑,虽然面色各不相同,但也都只得领命而去。很快,高楼左右就只剩下李克用近卫和传令兵,虽不至于显得孤单力薄,但看起来已经毫无气势可言。南面城墙是昭义军的进攻方位,康承乾亲自坐镇前阵,指挥将校们发动猛攻。半日过去,战斗激烈,战局胶着,眼看己方有几个战阵,已经在城墙站稳了脚跟,康承乾面露喜色。就在这时,东城墙传来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接着便是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康承乾骤然意识到什么,立即跃至当空,向东边望去。他已经是半步真人境的修为,浮空一时半刻不是问题。这一看,便发现平卢军正前赴后继的越过城头,冲进城中,视线所及的城墙内外,已经鲜有河东军将士。康承乾心头一震,“平卢军这么快就攻占城头、攻进了城中?看来那位将军又发力了!”随即他就想到什么,禁不住脸色一变:“糟了!平卢军攻势如此凶猛,河东军断然抵挡不住,只怕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占领大半城池。到时候,太原城的钱粮物资岂不是都要落入他们手中,还能有多少剩给我们?”一般情况下,大军攻占城池后,照例会大肆掠夺一番,所谓王师也不例外。各镇兵马一起行动,破城后只能在自己控制的地盘内掠夺财物,不可能冲进人家的掌控的街巷。这也就是说,战斗时攻占的地盘多,战后能搜刮的财物就越多!要是让平卢军攻占了绝大部分城池,那昭义等军就只能喝汤。念及于此,康承乾再也坐不住,全身修为之力爆发,如彗星般直接砸落城头的河东军人群中,激起无数烟尘。当烟尘散去,康承乾身周已经没有一个站着的河东军,他回头向昭义军下令,声色俱厉:“三刻之内,务必破城!畏惧不前者,斩!”昭义军众将领,见康承乾都已经亲自上阵,无不羞愧难当,一个个相继爆发出怒吼,红着眼带着本部将士,不管不顾杀向眼前的河东军。类似情景,也在天平军和横海军主攻的方位出现,薛威和刘敬思都已经亲自上阵。一言以蔽之,平卢军攻占东面城墙,杀进城中之后,就宣告着今日这一战,是官军对太原城的最后一战。这是李克用在太原城的最后时刻。他当然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也无法轻易接受。然而客观事实永远不会随人的主观意愿转移。一个又一个将领狼狈退回,向李克用汇报战况。他们有的浑身是血,有的披头散发,有的身受重伤,有的满面惊恐浑身颤抖。“郡王,福宁坊丢了!”“报郡王,末将无能,没能守住长乐坊!”“报!郡王,平卢军已经杀到了康居坊,向这边冲杀过来了!”“郡王!末将部曲已经战死十之六七......”“报!南面城墙被昭义军攻占,他们杀进城中了!”“郡王,官军正在大举向这边合围!”“郡王,大势已去,太原城......守不住了!”“郡王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郡王快走,我等断后!”“......“高楼上李克用长身肃立,面对不断回来的将领,面对众将们的劝说,他始终不发一言,只是望着眼前的战场。没有人发现,他按刀的手,早早就关节泛白,他的牙关已经要咬碎。河东是他争霸天下的依仗,太原是他的立足之本,今日丢了太原城,也就基本丢了河东。就算他能向北而逃,退到河东其它州县,但要想反攻回来,却基本没有可能。趁着黄巢之乱,他好不容易拼出一片基业,多年心血,如今就要毁于一旦,李克用如何能够接受?“十三太保回来了!”有人忽然叫道。众将分开,浑身是血的李存孝艰难走到高楼前,缓缓抱拳,停了片刻,悲怆道:“末将无能,没能守住城头,甘愿受死!”诸将望着李存孝,神色不一,有人不屑有人愤怒有人同情,但都没有说话。高楼上,身如劲松站了许久,一直没动的李克用,在李存孝话音落下没多久,忽然一大口鲜血当空喷出,挺拔的身姿晃了晃,从阁楼上坠下。好在近卫眼疾手快,这才扶住了他,没让他掉下高楼。“郡王!”“郡王!”众将顿时慌乱,连忙上前几步,却又不敢随意上楼。在近卫的搀扶下,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的李克用,双手用力抓住栏杆,这才没有倒下去,他奋力说出几个字,又吐了几口血,终于是承受不住,倒了下去。“撤往忻州!”......日落时分,官军汇合于河东节度使官衙。李克用在河东诸将的护卫下,率领残部向北逃窜,经过各军的层层阻击,彼部只有数千人成功突围。太原城有河东军十多万,一日激战过后因为大举溃败,伤亡达到十之三四,余下的则基本做了俘虏。由此,李克用对太原城的统治,宣告结束。因为太原是河东中心,平卢军攻占太原,也意味着开始对河东的掌控。从现在开始,李晔正式成为河东之主,而李克用不过就是“前朝”余孽,“亡命贼寇”。当日夜,官军掌控全城,平卢军占领府库,开始统计各种兵甲、军械、物资、财物、铜钱。东城墙,城楼飞檐上,坐着两个头顶星辰、衣袂轻舞的男子,正抱着酒坛在饮酒。“原本我以为,只要三日内能攻下太原城,就可以够不误事。没想到一日大战,太原城就到了手中!”老道士楚南怀变坐为斜躺,懒洋洋的姿态犹如晒太阳的老妪。他看了李岘一眼:“要老道说,师弟你这一身本事,隐于山林太可惜了,还是应该留在沙场上。此战之后,簸箕山你是不是就不用回去了?”李岘微微笑了笑:“我若不回,师兄独自一人,岂不无趣?”楚南怀饮了一大口酒,美滋滋的打了个酒嗝,拍着酒坛子嘿然笑道:“只要有酒,就比做神仙都好,怎会无趣?”李岘怀里没有抱着酒坛,只是提着一个酒壶,饮了半壶之后,他回答了楚南怀的问题:“芸芸众生,怀才不遇的人,就跟窃据高位的人一样多。我这点本事,能有几次施展的机会,已是足够,又何必执念于去解决所有事?天下太大,天下事太多,我李岘不过是七尺之躯,应对不完的。”楚南怀默默颔首,也没有多说,转而举起酒坛劝酒。其实他也很清楚,李岘注定是不能再光明正大出现在世人面前的。喝空了酒坛,随手丢掉,楚南怀拍拍屁股站起身,双手拢袖望着夜空:“太原城已经拿下,老道就只需要去祭坛准备一番,接下来便只等秘境的消息了。”李岘也站起身,他默然片刻:“秘境现在情况如何,师兄也不能窥探一二?”楚南怀摇摇头:“天道秘境,哪是凡人能够窥探的?莫说是我,就连仙帝都不行。”听楚南怀以随意的口吻提起仙帝,李岘忽然问道:“师兄在仙廷官居何职?”楚南怀呵呵笑了一声:“白鹿洞掌教。”李岘见对方没有明说的意思,也没有强求。少顷,楚南怀喟叹道:“天道秘境的情况,我无法窥视,但是仙廷的动静,我却能略知一二。如果三日之内......现在应该说两日了,李晔那小子不能掌控秘境,仙廷派来捣乱的人就该到了。”说着,楚南怀看了李岘一眼,“七十二地煞全军覆没,仙帝震怒,这回派下来的人,修为实力可是高得很。若是没有天机在手,得不到天道庇佑,无论是你我还是李晔,都只有化为飞灰的份。”李岘点点头示意了解,见楚南怀神色肃然,他露出一个轻松笑容:“就算李晔不能战胜飞鸿大士,那也是理所应当之事。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我等都身死道陨而已,有什么值得忧心的?”楚南怀哼了一声:“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可以把成败、生死都看淡的。我费尽心思跑下来,又做了这么多事,可不是为了落个神魂俱灭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