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青红皂白地变了会儿颜色,司空静雅倒底没来敢打云雪裳,气哼哼地顶着奶娘的称呼出去了。
曾经如此刁蛮霸道,如今能忍耐至此,倒也不易了。
云雪裳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要不再买几块她喜欢的式样的面料送她,当成赔不是。
关上院门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又向那棵大树看了一眼,远远的,那老妪一动不动地躺着,似是睡着了。
人老了,落到这盘田地,也着实可怜,隐隐的,心里便生了些恻隐之心犬。
镇上只有三家绸缎庄,其中一家专门卖一些从关外进来的货色,颇有些味道,司空静雅喜欢。
掌柜的见着来客了,立刻笑着迎上前来,给她介绍起店中的布料踺。
“掌柜的。”
清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扭头一看,是芬儿来了。
“嫂嫂也在。”
芬儿微笑着向她点点头,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了柜台上,温柔地说道:
“这是您前儿在我家铺子里订的货,您看一下。”
是一些银铃儿,云雪裳走过去,拿起一枚轻摇晃了起来。或许应该给小狐狸打一副小脚铃去,他已经在慢慢学走路了,到时候听着声音摇来摇去,多动听呀!
正想着,芬儿已经收好了钱,笑着对她说道:
“早间看到嫂嫂放到桌上的绣箩,嫂嫂的绣工真是好,尤其是鸳鸯的眼睛,竟像是能转动一样,漂亮极了,不知那是何种绣法?”
“我也不知道叫什么,我娘教我的。”
云雪裳抿唇一笑,敷衍了过去,不是她不想教,只是这种绣工方法出自宫里的老嬷嬷,她也是一时手痒才用了这绣法,不料芬儿如此眼尖,一眼就瞧到了绣工的不同寻常,倒是个聪明的姑娘!
淡淡的香味钻进鼻中,就是这种味道,安阳煜昨儿身上的味道,今日在树下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
“芬儿姑娘……你。”
云雪裳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芬儿看着她,她便笑了笑,说道:
“改日来家里玩吧,我还要去相公那里,再会。”
“好的,嫂嫂再会。”
芬儿秀气地脸上浮上了淡淡的粉色来,露出了小女儿的娇态,送云雪裳出了绸缎庄的门,一直静静地看着她走出了老远,才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办完了事,已快晌午了。
进了茶叶铺子,安阳煜正在卖茶叶,自然,买茶叶的又是女孩子。
好吧,也不知道是卖茶叶,还是卖他的两排大白牙!听着那些女孩子娇滴滴的恭维话,瞧他笑得狐狸嘴都合不拢了,有这么开心么?
瞧,快瞧,那女孩子居然装头晕,往他身上倒……买茶叶也会头晕?云雪裳没好气地走进了柜台,拿着算盘在柜台上狠狠一顿,噼哩叭啦地一阵乱拔,女孩子们这才发觉她的存在,讪讪地散开来,各自挑了茶叶出去了。
待他送走了客人,云雪裳撅着嘴给他理了理被女孩子拉得有些歪的衣襟,不悦地说道:
“只是卖点茶叶嘛,干吗让别人摸你?”
“摸我了吗?”
安阳煜好笑地拥住她的腰,捏了捏她的小鼻头,低声说道。
“摸了,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云雪裳伸出手指来,在他的胸前点来点去。阳光扑天盖地,她的脸上,泛着健康的红润,鼻尖上,细密而晶莹的汗珠儿渗出,唇也粉嘟嘟得,噘得让他想咬一口。
他想着,便真咬了,用力地在她的下唇之上咬了一下,然后便紧紧地含住,牙在唇瓣上不轻不重地咬了几下,便开始用舌头攻击她的唇瓣。
伙计正端着茶碗出来,一见二人抱着啃的模样,吓了一大跳,连吞了好几口口水才镇定下来,妈呀,这东家二人还真大胆,就在这里抱着亲!
“今儿卖了几两茶叶,让我瞧瞧。”
啃完了,二人便依偎着,坐在柜台后面。云雪裳拉开了抽屉,里面一把碎银子,她笑了起来,嗔怪道:
“你这个坏人,你要把水镇这些大姑娘小媳妇的私房钱全赚光光呀?也不怕她们最后得不到,恼了,把你绑到后山去……”
“去干什么?”
安阳煜低笑起来,这倒好,和他在一起久了,这小脑袋瓜子里也会想一些火爆的事情了。
“呸,臭狐狸。”
云雪裳啐了他一口,靠在他的身上,眯着眼睛,任阳光包裹住自己。
“红衣送信来了,过几日便会和东歌过来看我们。”
安阳煜拥着她,闻着她发间的香味,懒洋洋地说道。
“好久没看到她们了,不知道东歌长高了多少。”
云雪裳想到那调皮的小东西,只觉得生命就像神话,明明她曾经失去过这一切,可是,现在这一切又如此温暖地包围着她。
p>
“想什么?”
安阳煜低低地问道。
“想你。”
云雪裳笑起来:
“我只是不记得,但是我好想知道你在那七个月里是怎么过来的,静雅说你好狼狈。”
狼狈么?他倒不觉得,辛苦和担忧更多一些。
他又低笑起来,那段时间,每天每夜里,要哄着饿得哭闹的孩子,又要怕她趁自己不注意跑出去,要知道那时候沈璃尘的情况也不太好,他接受不了自己站不起来的事实,十分消沉,所以司空静雅根本帮不了他什么。
一天十二个时辰,他几乎打不了一个盹,还要时刻向她解释自己,她,儿子的关系……她听不懂,又会忘,只要他一刻不在她的眼前,便会把一切忘掉。于是,他决定除非万不得已,不让自己离开她的视线,即使是沐浴,即使是如厕,好吧,反正是一家人,香也一起香,臭也一起臭。
他不肯让别人碰到她的身体,每天给她洗澡,清理身体,她坐完月子第一次来月事,吓得在院子里尖叫连连,也把他的七魂吓去了六魄,后来发现她裙上的血迹,才弄明白是什么事!
天,他怎么会这个?
可是,她又不肯让别人碰她,只好自己硬着头皮找司空静雅学了过来,司空静雅也是硬着头皮教了他,回来给她垫上棉布的时候,她搂着他的脖子,比小狐狸安静多了。灯下,她的目光充满了惊慌,可又充满了对他的依赖。
他深深地自责着,没能保护好她,让她受了这些苦难,他总在她睡着之后,捧着她的小脸,吻了又吻,一遍遍地唤着她的名字,期望着她醒来之后便能想起自己是谁。
一次次失望,又一次次期望,重复着过完了七个多月的时光,这七个月熬下来,这小猫儿和小狐狸才真正融入了他的生命,让他觉得世间一切都可失去,唯独她二人不可。
三妻四妾的男人,永远感受不到这鸳鸯相偎的快乐。
心中轻叹,黑亮的眼睛看着屋里舞蹈的细碎阳光,阳光里的尘土精灵让他舒服得想睡觉。
昨儿晚上没睡好呢!
他闭上了眼睛,靠在她的身上,把脑袋枕在她的颈窝里,真的打起了瞌睡。
均匀,绵长,深沉的呼吸。
她的安狐狸的呼吸声!
她轻轻地转过脸来,看着这个大男人,如此安详地睡在自己身边。她爱这个男人,同时更感激这个男人,感激他在过去的七个月里像呵护一个婴儿般精心地呵护着她,陪她渡过了那段日子。
“安狐狸,我爱你。”
她低低地说道。
“嗯,应该的。”
安阳煜唇角微微一扬,面上一个得意的笑容。
“讨厌。”
云雪裳拧住了他的嘴角,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时,外面的人们突然快步跑了起来,咚咚的锣声,还有尖锐的哭喊声乱成一团。又出事了?云雪裳坐直了身子,看向了外面。小伙计阿狗已经一溜烟去了屋门口打听消息了。
“喂,我们也应该去瞧热闹才对呢,你这老百姓扮得不像。”
云雪裳站起来,拉着他就往外走。
大伙儿都围在街中间,女人的哭声刺耳极了,断断续续的,两个人听明白了,那是梅儿的母亲,梅儿……就在屋里不见了,地里还有一大滩血!
“是妖怪!一定是妖怪!”
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一个大活人从屋子里不见了,那不是妖怪吃了,还是什么呢?
安阳煜的眸子的光芒烈了烈,哪里来的妖怪,他看,是墨教的人到了水镇了!这到底是些什么人,又为何只挑年轻的女子下手?
入夜。
哭声不时从梅家的上空散开,各家都还燃着灯,镇长派出了夜巡队,在镇上各个胡同里不停地穿梭巡视。
咯噔,轻响。
两道人影落在了梅家的屋顶上面,黑衣,蒙面。
“狐狸,这么吵,乱糟糟的,你要怎么查啊?”
云雪裳把面罩掀起来一点,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蒙着面的滋味并不好受,她现在开始佩服那些成天蒙着脸装神秘的人了,简直是虐待自己这张脸嘛。
“别说话。”
安阳煜轻声说道,猫腰,轻轻地揭开了一片青瓦。
这是堂屋,梅儿姑娘的爹娘正坐在大堂里面,梅儿娘哭得双眼红肿,身边站的是梅儿的两个嫂嫂,两个哥哥蹲在一边,手里各握着一把镰刀。
“爹,我看,就是姓王的小子干的,他老早就盯上妹妹了,说不定是他拐跑了妹妹。”
大嫂嫂先开了口,尖声尖气,巾帕子直挥。
“是,我们应该报官,把姓王的抓起来。”
二嫂嫂立即接了话,听语气也是厉害的角色。想想,梅儿姑娘性子也泼辣,这一大家子人生活在一起,想必很……热闹吧?侧
过脸,趴在安阳煜的耳边小声问道:
“姓王的是谁啊?”
“镇东王木匠的小儿子,梅儿姑娘的相好。”
安阳煜把瓦片放回去,锐利的目光投向了梅儿姑娘自己房间。
“哦……你怎么知道?”
“我有什么不知道。”
安阳煜一面说,一面拉住了她的手,慢慢往另一间房顶走去。本不想带她来,可她非要跟着,小拖油瓶!他瞟了她一眼,小声警告起来:
“再不许多嘴,否则就给我回去。”
云雪裳立刻捂住了嘴,点点头。她只是想看看安阳煜怎么察案,还有……她现在热血沸腾,好想做女侠。
带着她,从后窗钻进了房间。屋里未点灯,就着月色和院中灯笼弱弱的光芒,地上一滩褐色映入眼中。
安阳煜四下看着,房间布置和镇上所有女孩子的闺房差不多,绣帐,桌椅,唯一多出来的是一张古琴,梅儿姑娘会弹琴?他俯下身仔细看着这张琴,很旧,琴弦上落着点点月光,琴身上还有斑斑印迹。
“发现什么了吗?”
云雪裳凑过来,看着这琴,然后小声说道:
“这是江南陈家的手艺,不可能是梅家用得起的。”
江南陈家擅作古琴,一张普通的琴往往要耗费三年的时光才能完成,一张好琴可能就要等上十年二十年,而且陈家颇为傲气,便是有钱,不对他们的眼,他也是不肯卖的,所以在梅家出现这样一张琴,真是太奇怪了。
“难不成梅家父母还是什么隐居的大人物?”
她自言自语了一句,身子已经被他拉到了一边,快速藏进了柜子后面。
轻轻地开门声。
一个苗条的身影一闪而入,那人紧张地往后看了看,然后快步走到了梳妆台前面开始翻找起来,簪子,珍珠,金手镯……她统统往自己的手帕里包了。
月光映在她紧张的面孔上,是这家的大嫂嫂。拿完了东西,她转身就往外走,经过那张古琴时,她却停了下来,又往外面张望了一下,然后抬脚往琴上狠狠一踢,小声说着:
“让你神气,哼!”
妈呀,这样的嫂嫂!看着她溜出房间,云雪裳摇摇头,和安阳煜从柜子后面钻出来。安阳煜走到梳妆台前,首饰盒里已经不剩什么值钱的了,一枚银果子可怜兮兮地躺在盒底。绣了一半的荷包,一只鸳鸯孤零零地展开翅膀。
“回去。”
安阳煜低低地说道,拉着她就沿原路返回。刚出梅家的院子,便看到月光下,一个老妪正摇摇晃晃地往前走着,到了一条胡同口,她便拐了进去。
“那个老太太,好奇怪,今天白天还睡在我们胡同那个大树下的。”
云雪裳小声说道。
安阳煜微皱起了眉,低声说:
“你先回去,我跟着她瞧瞧。”
“那你要小心。”
云雪裳轻声嘱咐道,看他豹子一般敏捷的身影跃出老远,这才转身钻进了安阳煜和沈璃尘挖出的密道。
这条秘道已经连通了大半个水镇,她从别人家的屋子底下穿过,有小孩子的哭声,有两口子的亲热声,也有吵架声……这个晚上果然是不安静的。
安阳煜跟进了那条小巷子,老妪的身影已经消失了,他的眉紧拧着,这是条直道,依他的速度,不应该这么快被她甩掉,除非她进了其中一户人家的门。
月光洒在青石子铺就的小道上,银鹿软皮靴踩在上面,踏出轻细规律的脚步声,他不急不缓地往前走着,锐利的视线一一掠过两边的木门。
这条巷子中住的大多是陈姓人家,突然他想到芬儿也是住在这条巷子里面。干脆敏捷一跃,到了屋顶之上,从高处看向各家小院。
夜已经愈深了,不少人家的烛光已经熄灭,毕竟没有多少人会为梅家的事燃烛到天明,大伙儿都有自己的事要忙,还是早早歇下了。偶尔几盏灯透过薄薄的窗纸,昏昏黄黄的。芬儿家的灯也燃着,苗条纤瘦的身影就投在窗纸上,似乎是在绣花!手影纷飞,细细的线被拉出,又划下。
突然,芬儿扭过了头,推开了窗户,往他趴的方向看来,他连忙低下了头,过了好一会儿,街道上突然响起了锣鼓之声,急促的声音再度响起来。
“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
又出事了?他猛地跃起来,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只见人们纷纷拉开门跑了出来,有人大声喊道:
“天啦,娇杏姑娘不见了!和梅儿姑娘一样,屋里只有一滩血,有妖怪,镇上来妖怪了!”
这样一喊,人们顿时就乱了,女人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小孩子吓得哇哇大哭,镇上完全陷入了混乱之中。
镇长一面系着衣带,一面匆匆钻进了人群,大声说道:
“大家安静,本镇长已经派人去了府衙,衙门很快就会派人来了
,大家不要慌。”
“妖怪,有妖怪!”
突然,有人指着安阳煜趴着的屋檐大喊了起来,他一怔,自己一袭夜行衣趴在这里,怎么可能被人发现?正猜测时,突然耳畔响起两点凉风,他敏捷地一个跃起,躲开了暗器的袭击,迅猛转身,只见一个披着黑披风,戴着黑面罩的人自伸开手臂往后逃去。
大家看到的是正想偷袭自己的他!来人一袭黑披风,向半弯月奔去,就像一只大蝙蝠!难怪大家觉得自己看到是只妖怪。
安阳煜迅速提气向他追去,他得弄明白,墨教到底是个什么组织,有什么目的,为何要危害老百姓。
刚奔了一半,突然发现脚下一空,他人就直直往下坠去,迅速提气,跃起。无数闪亮暗器已经往他头顶上打来。
躲闪之后,再跃到屋顶,已经不见那只蝙蝠的踪影了。
“是喻公子吗?”
怯怯的,惊讶的声音从下面响起来。
安阳煜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坠落的地方正是芬儿的小院,她就站在院中楞楞地看着自己。他戴着面纱,芬儿怎么认出自己来的?
没有理会芬儿,他径直回了家。
云雪裳正在屋里焦急地等着他,见他回来,立刻扑上去,小声问道:“又出了什么事?”
“娇杏姑娘失踪了。”安阳煜低声说道:“我去和沈璃尘商议事情,你先睡。”
“喂,你的手!”云雪裳盯着他的手,只见整只手都已经泛了青紫的颜色,原来是中了暗器,他却不自知。手上并无感觉,不疼,不痒,不麻,只是青得让人觉得恐惧,倒像一只青铜器打成的假手一般。
“还是我请沈璃尘过来。”
云雪裳匆匆地过去,请了沈璃尘过来。
烧水,取刀,沈璃尘含了口酒,喷在刀和他的手背上。
云雪裳心痛地看着安阳煜,可怜的狐狸,又要挨刀子了,这隐居也不得安宁。
“开始了。”
沈璃尘低声说着,闪亮银寒的刀锋割开了他的手背,污血流了出来,尖着手背一路往上割去,整个手背的皮肤完全被划开,终于看到了那枚被卡在骨缝里的细针。
“牛芒针,蝙蝠门的暗器,他们也卷进来了。”
“南金统一天下,可是江湖上却四分五裂。”
安阳煜拧起了眉,以往的江湖,他和沈璃尘各自在强大的门派里安排了心腹,暗中统治着武林,江湖动荡对朝廷来说并非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