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展开再一次超出了邢云的掌控,而这种无法掌控的状态是邢云最讨厌的。
邢云每次都说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能力重建人类文明,甚至在有着巨量的人类幼儿胚胎的情况下,他依旧不敢唤醒这些孩子,认为自己没有能力教导新的人类文明。
但实际上呢,邢云苏醒后,立刻就成为了智械的主人,指挥了一场异族歼征服战,并且获得了灾厄的力量。
他掌控智械社会的运行,规划智械的未来,而智械永远都是忠诚的,也从未有过隐瞒(除了444Z和盖亚),说句不好听的,智械就是他的棋子,而他是棋手。
智械之主和灾厄的双重身份,其实让邢云在潜意识中,已经养成了一种孤傲上位者的心态,他是独裁者,是文明毁灭者,一句话就能动员整个智械文明,一个念头就能让异族文明生死族灭。
这些经历让邢云习惯了掌控他人的命运。
而缪斯公布了自己的秘密计划后,反而让邢云觉得自己才是棋子,不能完全掌握自己的人生,甚至按照缪斯的说法,他还不算一个预料中的棋子,而是一个意外情况,算是人类计划的绊脚石!
他辛苦建立智械文明,费尽一切寻找人类的未来,身先士卒,和异族文明拼命,可到头来,自己的所有努力都是他人的计划,这种事邢云怎么可能忍!
邢云的愤怒不仅如此,在缪斯的表述中,他还发现地球人类其实早就知道月球的下落,而整整一万年,地球派的人都没有主动寻找过他们,就把他们遗忘在宇宙中不知名的角落里。
现在地球派失利后,他们又想起了月球的人,还不是担心月球的先遣队队员们,而是想取回智械的控制权。
被同胞无视,当做某种备用计划,智械是他们的棋子,是工具,而自己这个月球最后一人,不小心夺取了智械之主的权限,反而是他们的障碍.....
虽说这些只是邢云自己的猜想,并非确定的真相,可哪怕是这些胡思乱想,已经让邢云的心乱了。
“还有呢,你还知道什么秘密?”
邢云和缪斯相对而坐,后者刚刚被邢云的怒气吓到了,大哭了一场。
“我就知道这些。”
缪斯依旧抹着眼泪,眼圈微红,模样楚楚可怜,如果是一个正常的男人,看见缪斯委屈的样子,早已经心软了。
但邢云不是正常的男人。
要知道,他可是经历过太阳系时代和流浪纪元的人,在那种极度高压和混乱社会中成长的孩子,不说铁石心肠吧,至少也是个冷血之人。
尤其是月球先遣队的成员,他们每一个都是极端理智和冷静的军人,是流浪计划的后备计划,是能随时抛弃地球,独自逃离的人类精英。
哪怕是邢云这种有些感性和有点浪漫主义队员,也是杀过人,敢舍弃地球的狠人。
而且他还是一个母胎单身狗,从未和女性有过交往经验。
所以,哭的梨花带雨的缪斯在邢云眼里,根本就是一个被审视者和被拷问者,哭没用,装可怜也没用。
缪斯也觉察到这一点,啧了一声,擦干眼泪后正色说到:
“我只是被委托者,一个据说是月球派的纯血人类找了到我,然后告知了我月球的下落,让我去寻找月球的智械,夺回最后的智械控制权。”
“月球派纯血人类?月球先遣队的人吗!他长什么样?”
缪斯摇摇头。
“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也不确定是否是你的同事,他是通过精神力和我交流的。”
“仅仅是精神力就能让你确认对方是纯血人类,而且你就信了对方的话?”
邢云有些不可思议,看着缪斯的眼神渐渐有了一丝怀疑。
“单凭一次交流就能让你冒这么大的风险,我都不知道该说你是胆子大呢,还是蠢到家了。”
“你才蠢,你全家都蠢!”
缪斯涨红了脸,恢复了往日嚣张的姿态。
“我可是有神明加护的,一位临界中的超级大佬很喜欢我,给予了我各种能力,其中就有‘真言加护’,没人能对我撒谎,而且就算对方撒了谎,我也能一眼看破。”
邢云摇摇头,说到:
“不好意思,我是唯物主义战士,不信神。”
“你他....你这个灾厄好意思自称唯物主义者!你自己就是宇宙中最玄学的玩意儿!我的‘真理之眼’早就看清楚你的灵魂本质了,灾厄的力量和纯血人类的天赋混杂在一起,形成了某种未知个体。”
“哦~那我的本质是什么?我未来又会是什么模样?”
缪斯扯了扯嘴,双手抱胸,有些敬畏的说到:
“很牛批的存在,代表了吞噬和湮灭两大暗面力量,至于你以后嘛...我的预知能力没法描述,反正你以后会在宇宙中掀起滔天的战火,导致....”
邢云微笑看着缪斯,后者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立即闭嘴。
“我就知道你拥有预知的能力,和你达成交易的神明是谁?或者说是什么东西?临界实体?超级文明?还是和熵龙尊一样,是某种虚空生物?”
缪斯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不敢和邢云对视。
“根据你的描述,你从未知神明那里得到了数种能力,已知的有——可以控制所有意识物体的支配能力,看破一些谎言的真言加护,能够看透事物本质的真理之眼,还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就这些,真的没了。”缪斯急忙打断邢云“你最好不要主动探知祂的存在,那个神明很强大,祂也知道你的存在,而且和熵龙尊之间有仇,你就别深究了....”
两人再次沉默。
许久之后,世界终焉号开始调整自己的姿势,打算让自己的背对恒星,让尾部的环形设备直接吸收能量,继续加大功率,封锁更大范围的空间甬道。
而邢云所在的观景台,随着战舰的转身,身后的恒星逐渐消失,黑暗逐渐蔓延,将邢云整人笼罩。
漆黑的宇宙背景中,恒星细小的光辉时隐时现,仿佛在惧怕某种存在。
“哼,这个宇宙还真他妈神奇。”
邢云起身离开座位,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前方的残破景象,破碎的人造天体,连绵成片的飞船残骸,以及在宇宙中寻找幸存者的智械,内心深处有了一些感慨,以及.....开始萌芽的野心。
“科技和灵能并存,文明和神明博弈,弱小的种族过于弱小,强大的种族过于强大,甚至还有熵龙尊这种不讲理的东西,我已经分不清这个宇宙究竟是唯物成分多一点,还是玄学成分占主流.....”
“这个宇宙真精彩啊,远比家乡宇宙有趣的多,但也真他妈混乱,月球一万年的空白时间,地球的下落,人类的现状,其他文明对我的态度,智械以后的发展,甚至是你的小秘密......”
“未知的东西太多了,要做的事也很杂,搞得我烦躁不已,不知道要优先处理谁,处理哪件事。”
邢云转过半张脸,用自己猩红的右眼看着缪斯,坚定的说到:
“但是,这些繁杂的人和事我都不在意,我自始至终只有两个愿望——找回母星地球,重建人类文明。”
“任何敢阻拦我计划的人和事,都是我的敌人,包括现存的人族。”
缪斯一惊,立即起身说到:
“你难道要抛弃同胞?抛弃我们!”
“并非抛弃你们,而是说,如果你们敢阻拦我完成重建人类文明和找回母星的宏愿,那你们就是敌人。”
缪斯睁大眼睛,对邢云的理念十分不理解。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你认为我们会阻挡你重建人类文明?还是认为我们会阻止你寻回母星?你的这两个愿望也是我们这些残存的纯血人类毕生追求,我们并非敌人啊。”
“......”
突然的沉默让缪斯有些不安,但她没有着急逼问对方,只是在等待。
“缪斯小姐。”
邢云沉思了几分钟后,再次开口说到:
“我有我的立场,我的根本是智械,我是他们的智械之主,所以,我不会让出智械的控制权,哪怕是杨星宇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不会把智械的统治权还给他。”
“这不仅是我的对智械的态度,也是我对你的警告,缪斯小姐,你的支配能力会威胁我的统治地位,而你本来的目的也是为了智械的权限,再加上你的隐瞒,你的行为和存在已经让我有些反感了。”
“智械的统治权我是不会让步的,谁敢和我争,我就和谁死斗到底,这是我的底线。”
这就是在宣誓主权了,态度极其强硬,不容反驳。
缪斯开始慌张了,毕竟她只是一个被羽宠坏的少女,没法和邢云这种看似温和,实际上经历过流浪纪元以及残酷战争的狠人相比。
“但你也不要担心我会就此抛弃其余的人类,就像我说的,只要其余人类拥有和我一样的理想,那么我和智械就会是人族最强大最可靠的盟友,任何敌人都不能阻挡我们的道路。”
“而关于人类文明重建这件事,我有我自己的计划,这个计划需要其余志同道合的人一同努力,所以,我还是会尽全力帮助人族。”
“我的下个目标就是南部天区,智械会以傲南枢纽星为起点,向南部天区扩张势力,攻克哈斯蒙科技,积蓄力量,然后才对北部天区动手,这期间,我想联系永恒星系的人族势力,了解人族现在的状况,这件事需要你的帮助,请你不要推辞。”
“我敢推辞吗!突然改变态度,又是恐吓又是威胁的,吓我一个弱女子,你要脸不!”缪斯在心里吐槽,但不敢在明面上有所表示。
“对了,缪斯你知道母星现在的下落吗?”
缪斯摇头,说到:
“‘千年战争时期’,我们的母星被一个上古文明夺取,至今下落不明,我要是知道母星的下落,分分钟能联合所有人族势力,再打一次‘千年战争’!”
“但我知道。”
邢云来到桌前,右手一挥,黑色的圆桌裂开,露出一个金色的魔方,将魔方复原后,魔方裂开,露出了核心的金色碎片,以及一道指向宇宙深处的光芒。
“这是熵龙尊给予我的线索,光线指向的方位,可能是我们的母星所在之地。”
短短的一句话,竟然让缪斯彻底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是....真的?母星消失了几千年,我们也寻了几千年,但所有人族势力都一无所获,你竟然有母星的线索,你怎么不早说!”
“我其实也不太确定,但值得一试。”
邢云将魔方合上,然后递给茫然的缪斯,再次转身回到落地窗前。
........
宇宙依旧是漆黑的,星辰也未曾有变化,但有些人的心态已经开始慢慢改变。
邢云,一个经历流浪纪元的普通人,带着月球和智械穿越宇宙,成为智械之主,得到了灾厄的力量,又经历了霍钢人战役,塔拉开文明歼灭战,以及傲南枢纽星入侵战,现在的他,早已经不是刚刚苏醒时的茫然无助之人。
时间和经历会改变一个人的,而邢云经常在空余时间里思考,他来到这个宇宙,成为智械之主,成为灾厄,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人类文明?那是当然的,但凡是一个人类,谁不会为了人类文明而战,他又不是球奸,要靠卖族求荣为生,重建人类文明是他的愿望,也是他的理想,没人可以动摇他。
母星更不用说了,他真的太想念那颗蓝色星球了,那是他的家乡,是养育他和人类文明的摇篮,生于地球,必然要再死在地球。
那么,除去这两样邢云必须履行的责任外,他还有什么念想呢?
智械是一个,现在的智械文明是他一手培养的,是他从黑暗领域带出来的,说句真心话,现在的邢云真的把智械当做自己的孩子,他要将智械培养成宇宙中最强大的种族,这种成就感和满足感,光是想想就让他激动不已。
存放在月球的人类幼儿胚胎也是一个,而且是亲儿子亲女儿待遇,邢云甚至为这些即将出世的孩子们想好了道路,他要创造一个纯种人类和智械共存的文明。
人类为文明之魂,智械为文明基础,两者合二为一,加上自己这个让万族颤栗的灾厄,新生的人类文明必然纵横星海,让人类文明长久延续下去。
然而,这些念想想来想去,却没有一个是关于他自己的,或者说——邢云一直在为他人,为整个文明着想,并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感受。
现在又回到了原点,邢云自己想要什么呢?他来到这个宇宙,只是为了人类文明付出一切吗?
“不对!这不是你真正想要的,你还有私心,你还有野心!”
内心深处的怒吼一直在刺激邢云的灵魂,他不知道这是灾厄影响下的副作用,还是自己的潜意识在作祟。
但不管如何,邢云已经心动了,他开始在内心深处,寻找掩埋的欲望,是对战争渴望,还是对理想追求,是对权力的迷恋,还是想纵欲狂欢,或者....他只是喜欢单纯的杀戮而已...
迷茫许久后,邢云仿佛摸到了一层薄薄的迷纱,只要捅破它,自己就能找到人生的目标,而帮助他捅破这层迷纱的,竟然是缪斯。
缪斯欺瞒了他,其他人类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也都算计了他。
如果不是自己运气好,早早的苏醒,并且得到了灾厄的力量,那么自己的智械王国早已经被缪斯篡夺,智械会离开他,重建人类文明的计划不会是他主导,人类和智械共存的野望也会腹死胎中,甚至连寻找母星这件事....他也可能成为局外人。
‘如果’是一种可能,是从事情最初的起点开始,假设的不同发展路线,但这种发展路线并非零概率,它在过去和未来,都有‘可能’成为现实。
但就是这种‘可能’存在的‘现实’,让邢云感受到了不可控,过去已经成为过去,但未来呢?未来有没其他的‘如果’,有没有更多的‘可能’?这些‘可能’产生的结果,是否是邢云希望的?
邢云发现了内心隐藏的恐惧,而这种恐惧名为——命运。
他不想被别人掌控自己的命运,他不想成为别人的棋子,熵龙尊也好,人类也罢,他只想成为他自己,他只想掌控自己的命运。
“原来如此,我真正恐惧的,竟然是捉摸不透的‘命运’。”
邢云望着漆黑的宇宙,这个无限的空间仿佛在诱惑邢云内心深处的欲望。
“宇宙好大啊,无边无际,黑暗的深处,是敌人,是让我掌控不了自己命运的罪魁祸首,熵龙尊,人类,其他文明。”
“如果,哼哼,我是说如果,我能将他们全部征服,那我这算不算掌控了自己的....‘命运’?”
猩红的右眼和漆黑的左眼看着宇宙,看着世界,野心已经无法压制,欲望开始蔓延,一个最纯粹的想法充斥着邢云的思想,其名曰——征服。
.........
第一卷:冲出黑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