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不低,周遭刚进门的宾客都听到了。
侄女打招呼没有问题,但她唤的这一句,“回来了”,就有些其他意味。
怎么叫回来了呢?难道先前文忠伯夫人去了别处?
方氏强压下心头的恨意,道:“弟妹、晚姐儿,你们来了,快请进去坐吧。”
她见着陈氏多少有些难堪,只垂了头请人。
陈氏如今只想着护佑好肚里这个,对她心有厌恶,也不想多理,与顾晚枝就一道进去了。
宴席仍在上回的园子里,两房虽然分了家,但到底是顾道堂与顾道庭是嫡亲兄弟,顾晚枝与陈氏仍然入座主桌,与对面的顾书芮和顾书柳打了招呼。
坐下后也无人搭话,想来是因为顾道堂仍在狱中一事,但许多人却是在旁边窃窃私语,都是在猜测为何二房母女俩是从外头进来的。
顾晚枝拉着陈氏说话,不理那些声音,但架不住有人好奇,巴巴的凑上来问。
“顾三姑娘,你们怎么是从外面进来的?”
问话的是京城贵女中性子最为跳脱的一位,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听人故事,自然也很喜欢传播八卦。
顾晚枝瞥她一眼,秀眉一蹙,轻轻叹口气:“此事说来复杂,我大伯和大伯母他们……”
“莫非是分家了?”
顾晚枝为难的抿抿唇,“倒也不是,如今父亲还在里头,祠堂牌位还未来得及请出呢。”
众所周知,分家的最后一步便是从祠堂里请一份祖宗牌位供奉在被分出去的一府里,顾三姑娘这么说,看来是真的分家了,而且,竟是在顾将军出事之后分的?
为了印证这一猜测,那贵女还旁敲侧击的问,“顾三姑娘与伯母可是搬出去了?搬走多久了?”
顾晚枝眨着眼睛算了算,“已是近一月了吧。”
这下,竖着耳朵听八卦的众人都明白了。
看来这次分家,是顾家大房看顾将军出了事,趁着顾将军不在,急急忙忙的将这母女俩给赶出去了啊!
天底下竟有如此不要良心的兄长,对着自己的弟媳和侄女落井下石,难怪会教出顾书榆那样婚前媾和的女儿来!
贵女退了回去,与众人一起悄悄讨论了起来,很快这个消息就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到了每个赴宴宾客的耳朵里。
陈氏在旁一字不言,这会儿才点点女儿的鼻尖,“你啊,狡猾的像只小狐狸!”
方才说话的语气和表情,分明就是装呢。
不过她现在慢慢的也能看明白了,女儿做事有自己的主意,她只要支持就够了。
坐了一会儿,顾老夫人在丛竹的搀扶下,才走了出来。
顾晚枝与陈氏同她见礼,顾老夫人略带敷衍的应了一声就坐下来。
或许旁人看是敷衍,但顾晚枝知道,顾老夫人这是无颜受礼!
直到未时末,观礼的宾客们都来齐了,顾道堂和方氏也就进来了。
看到主桌上的顾晚枝,方氏心里恨得牙痒痒。
女方出嫁的礼比较简单,就是请全福夫人去为新妇梳头装扮,然后众人自内院到外院,一路跟着新妇走就行了。
眼看着到了时候,所有人一窝蜂的就凑到了顾书榆院前。
顾晚枝一直跟在陈氏身侧,作为亲人,她们可以进顾书榆的闺房。
但顾晚枝与陈氏就站在门口,若有人问,她便轻轻摇头,面露难色:“我们这身份,不好进去的。”
引得众人又是互相递眼色,讨论一番。
顾书榆在闺房里,本是安排了画屏提防着顾晚枝的,见她自己不进来,心底冷笑。
算她有几分自知之明。
为她梳头的全福夫人姓王,是原御史大夫的夫人,儿女双全,夫妻恩爱,方氏好不容易托娘家关系请来的。
她看着梳妆中的顾书榆,心有感慨,“榆姐儿,你放心,往后你定当顺遂无虞。”
没多久,外头就传来阵阵乐声和闹哄的声音,是靳远书来接亲了。
顾家对这场出嫁礼并不是很在意,毕竟是不甚光彩的下嫁,于是除了顾行晖这个亲哥外,只在顾家家族里找了几个族兄拦门。
靳远书多少也是有几分欢喜的,顾书榆怎么说也是个伯爵之女,总比他什么都娶不到的要强,很快就带着迎亲的人进了内院。
仅有的几分喜色在看到顾晚枝的那一刻,终究还是消散了。
有人打趣道:“新郎官怎么不笑了?难不成后悔了?”
靳远书脸色一僵,勉强打起笑容,“说笑了,不过是紧张了而已。”
说完,目不斜视地走过了顾晚枝面前,袖子下遮掩的手用力捏紧。
总有一天,他要把顾晚枝这个害他的女子,也送进他的后院!
顾行晖背了妹妹出来,然后便是去前厅向女方父母跪谢,接着就要将顾书榆交到靳远书手里了。
到了这一步都没出差错,几乎是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送走队伍,宾客们也要渐渐离去,接下来就要去靳家了。
顾老夫人身子不大舒服,顾书榆一出门,她就在丛竹的搀扶下回了房。
方氏叫住即将要走的顾晚枝和陈氏,道:“先前是我不对,伤了弟妹,如今我已知错了,还请弟妹原谅我,往后咱们还是一家人。”
陈氏想起过去多年的痛苦,就有些不想搭理她。
若不是为了相公的面子,她都不想来。
她不回话,方氏的动作就僵在那里。
顾晚枝忍不住一笑,“您还是歇歇吧,之前您说一家人的时候,可是给我母亲下了多年的不孕之药,这次又说一家人,我们可受不起。”
说完就挽着陈氏离开。
剩下几个还没走的夫人,包括为顾书榆梳头的王夫人,皆是心下一惊,得知了这样一个秘辛,瞬间慌忙走了。
“多嘴的长舌妇!还不快回房去!”顾道堂怒骂两句也走了。
方氏捏紧拳头,面色颓败的走了。
*
很快到了黄昏,拜过天地高堂之后,顾书榆与靳远书夫妻对拜一番,礼成,便被送入了洞房。
她闺中的好友都不来往了,靳远书这里也没几个人,一时间连洞房都没人闹,只简单的挑了盖头喝了酒便了事。
随后靳远书出去宴客,顾书榆看着新房里的陈设,眼里露出浓浓的嫌恶。
她此生十几年,从未住过如此落魄寒酸的屋子。
忍着不适,叫画屏和莺儿进来伺候她梳洗完,也不等靳远书,就一个人在房里歇了。
屋内燃着香,她嗅了嗅,香味清淡,没有催欲香那种味道。
心里安稳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