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宋公子……”
顾晚枝瞬间被他这种陌生的眼神钉在了原地,接下来再有什么话都感觉说不出口了。
宋闻峥收回眼神,放在桌下的的手紧攥着,努力压制下心头的情绪。
她真的是因为觉得拖累了自己被降职,才想着退亲还两方安宁?
还是说,其实她不想继续与他的合作了……
“你后悔了?”
顾晚枝微愣,抬起眼皮看他,半天才反应过来,犹疑着点了点头,“是,我后悔了。”
看她点头,宋闻峥心口骤然一紧。
“为何?可是我有哪里做得不好?”
他脑海中飞速思索着,看着对面一字一句道:
“我是不该与陈家表哥打那一架,若伤了你们表兄妹的和气,我可以道歉。”
“顾将军对我的不满我已知晓,能改的皆是在改了,若你还有不满尽可以说,我都改。”
“我家世不比你,要你低嫁确实委屈,当初是我考虑不周……”
顾晚枝听得迷迷糊糊,她话还没说完呢,他怎么就开始自顾自地认错了?
“……新宅子里种了你喜欢的紫藤花,来年攀上架当是很美,你若不喜欢我再去换。”
顾晚枝睁大了眼,她从来没见过高冷的宋闻峥一连说过这么多话,蹙着眉头喋喋不休的样子,简直与平时判若两人。
难不成前世她听说的那些冷心冷情的传言都是假的?
可她自重生以来接触到的他,也并不像今日这样情绪外露啊。
转性了?
“不是……”顾晚枝听不下去了,硬着头皮打断他,“宋公子,我是后悔了,但是绝对不是因为你的行为如何如何,我只是打心底里觉得,连累你了。”
宋闻峥沉默了一会儿,眼神中反而有了些暖意,淡淡出声道:“你没有连累我。”
“若没有父亲这事,好端端的你也不会被降职。”
顾晚枝垂眸看着桌上跳跃明灭的烛影,手无意识地捏着桌布不断绞动。
“说实话我本以为你今晚不会来的,圣上叫你立军令状彻查父亲的案子,当下正是要紧时候,可我怕越查,你会陷得越深,到最后连你的仕途也毁了。”
前世宋闻峥是一路做到首辅的,从未有过被降职这样的事。
今生的变数唯有自己。
至于那个苏缈,还影响不到朝堂。
早知如此,她就不主动找他了,平白耽误了恩人的仕途。
“所以,我想今晚将一切说明白,宋公子近些日子对我的帮助与抬爱,顾三感激不尽,这场合作对你百害无一利,还是算了吧。”
宋闻峥挑挑眉,眉眼间染上几分锐利,“顾三姑娘或许忘了,这场合作是我提出的,是利是害,我自有定夺,你可还记得那日在京郊的亭子里,你说过的话?”
“什么?”
顾晚枝想了想,那日她答应他的提议,同意定亲后,她说若他有了心悦之人,和离也好休妻也罢,她都可以接受。
那时候他的回答是,“若真有那日,我亲自送你离开……”
可惜风大,将他后半句湮没在了风中。
她还记得那日他与她穿着同色的衣衫,被风吹起时好看的像一幅画。
回想起当时场景,顾晚枝点点头:“记得。”
宋闻峥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那我现在,将后半句告诉你。”
“若真有对旁人动心的时候,我会送你离开,但很可惜,我宋闻峥绝不会对妻子以外的人动心。”
尤其,是你。
宋闻峥垂眸看着她素白的小手,虎口处的小红痣在烛光下暗暗的,留在他心里的记忆却是一片明亮和暖意。
是幼时贫穷,走失在大雪纷飞的京城里,被富家公子欺负后,路见不平的小姑娘从马车里探出头,吩咐下人将公子哥儿们都赶走,然后将他扶起。
小小的手肉嘟嘟,虎口处的红痣像是在白雪间点缀的一粒朱砂。
小姑娘才三四岁的年纪,精致好看的像年画娃娃,狐裘加身,穿金戴银,与贫寒落魄的他站在一起,云泥之别。
下人们飞快地抱了小姑娘上车,对他的嫌恶不加掩饰。
那时候他就在想,若他也是个贵胄之子便好了。
但他很快就谴责了自己。
父母虽贫穷,却生养他,恩重如山,他只允许自己有过一次这样不孝的念头。
这段记忆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连母亲李氏都不知道他受过这般欺负。
孤傲的天才少年对自己不光彩的经历是难以启齿的。
自那之后却是更加努力用功,跟着秦老先生读书,跟着道观弟子们一起习武,直到中了探花,入朝为官。
他始终记得小姑娘明亮的眸子和虎口的红痣,却囿于身份不好寻找恩人。
直到那日,顾晚枝在武馆拉住了他的手。
红痣,明眸,他认了出来。
她总说是她欠他,但其实,是他先欠了她才对。
只不过,他自己也分不清初见时他应下她的请求,究竟是基于报答之心,还是对她有意了。
他也没想到,自己真的像东玉和孟延武他们说的那样,开窍了。
唔……应当是全开了吧?
从思绪中抽离,宋闻峥看着对面怔楞的顾晚枝,嘴角噙了几分笑意。
“明白了?可还要退亲?”
顾晚枝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可还记得,你还欠我一样东西。”
这事儿顾晚枝记得,她一直在心里放着,还想着什么时候他才会讨这个债。
“记得,欠你一个应允。”
宋闻峥目光灼灼盯着她,“那我要你应允,无论如何再不提退亲之事。”
顾晚枝迎着他的目光,犹疑了一瞬,颔首:“好。”
宋闻峥安了心,冷静道:“朝中的事我会处理,你与伯母不要担心,该如何便如何。我相信顾将军不会是贪赃之人,等三部查过文书记录后,我会再去西北走一趟,一月之内必定回来。”
顾晚枝立即就担忧了起来:“西北马上入冬,严寒难耐,你的伤熬得住吗?”
宋闻峥压了压眉头站起,其实他那伤……罢了。
他面不改色道:“无事,到时我走走歇歇。”
说着便将蜡烛从烛台上拿下来,重新放回灯笼,“走吧。”
顾晚枝乖乖的跟着他走了出去。
院子里的家具摆的七零八落的,她下了台阶,正拎起裙摆走得小心翼翼之时,面前忽然伸来一只大手。
浓黑的夜色里,宋闻峥一手执灯,回身看着她,初识时满眼的冷冽不知何时已经被温情所浸染。
这一次,她没再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