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喊停,顾老夫人立即又不悦起来。
“既然已经应下,难不成要反悔伤了我的心?”
顾道庭呼了口气,摇头道:“不是,儿子只是想着,既然母亲想要双喜临门,不如等两日后,咱们将晖哥儿从贡院接回来时,摆一桌接风洗尘宴,顺带办了吧。”
“当真?”顾老夫人眯起眼睛看着儿子,“你莫不是要阳奉阴违,到时候又反悔?”
顾道庭捏紧拳头,努力克制,“儿子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觉得今日便收了丛竹姑娘,过于草率,对她不公平。”
顾老夫人看看丛竹,想了想,倒是如此,见丛竹也无不愿的意思,便也答应了。
“行,那便依你说的办,”顾老夫人露出个满意的笑。
顾道庭又道,“陈氏那里,儿子会同她说明的,母亲无需多言。”
顾老夫人又垮下脸,“她没为你生个儿子,还有脸管你纳妾?若敢嫉妒,休了她便是!”
“不可!您若先在她面前说起此事,我就不应了。”
“你!”顾老夫人指着他鼻子,半天了说不出话,“罢了,我答应你。”
顾道庭两手撑着脚踏起身,“多谢母亲,如何跟她说,儿子自有打算,母亲不要为此动气伤身。儿子先告退了,母亲早些歇息。”
顾老夫人目的达到,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挥挥手让他下去。
等顾道庭走了,这才拉着丛竹到身边来,“我就说了,老二自幼孝顺,不会忤逆我的。”
丛竹含羞带怯地低下头,“多谢老夫人如此为奴婢着想。”
顾老夫人苍老的眼中泛起些试探,“可会怪我没将你许给老大?毕竟,他多少是个伯爷,老二可没有爵位。”
“老夫人愿意为奴婢的婚事做主,奴婢已经很感激了,大爷也好二爷也罢,都是奴婢高攀不上的人物,奴婢不敢挑剔。”
她跪下来,心里暗自高兴。
先前她无数次向顾老夫人提起要一辈子留在顾家,顾老夫人总算听进去了。
二爷院里,可比大爷院里好多了。
顾老夫人也越看她越满意。
其实她本想过要将丛竹许给老大的,可又想着,大儿媳已然犯了这么多糊涂,万一再犯些事,届时定要休妻或者和离,那老大,就得娶新妇了。
从前是个世子时,只能娶方氏这清贵却清贫的世家女,如今都是伯爷了,自然得娶个更年轻的高门贵女。
新妇进门,定然不会像方氏那样也生不出儿子来……万一丛竹这妮子再给老大生个庶子,岂非让新妇脸上难看?
倒不如塞给老二,若陈氏嫉妒,正好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将她休了,若她不管,也能多给老二一个生儿子的机会。
顾老夫人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主意好极了。
偌大的顾府,还是得靠她啊。
*
另一厢,顾晚枝陪着陈氏在院里待到入夜,还不见顾道庭回来,心知他怕是先去看顾老夫人了。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她先出了院子,打算留时间给父母歇息。
不料刚走到两院的岔路口,就看见一道高大的背影立在黑漆漆的树下,一动不动的,像那木头桩子,毫无生气。
阿满有些害怕,拉着她不让走了。
顾晚枝让她留在原地,自己上前看了看。
“父亲,您怎么站在此处不回去?”
她猜的没错,果然是父亲,她绕到顾道庭面前,却发现顾道庭面色哀哀,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借着月光,还能看到眼睛有些发红。
“您怎么了?”她拿出帕子递过去。
顾道庭低下头,轻轻叫了一声“晚姐儿”。
他接过帕子的时候,顾晚枝居然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
然后,她就见记忆中总是爽朗开怀的父亲,一个在战场上厮杀受伤时都没有流过一滴泪的威猛汉子,在她面前拿帕子擦起了眼泪。
一边轻声地呜咽着,一边同她道:“爹爹没用……委屈你和你娘了……”
顾晚枝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心里赞同着,是啊,你若知道母亲被大伯母下了多年的药,还会哭的更伤心呢。
不过这事儿她除了和母亲商量外,同谁都没说。
她要等拿到证据,一举抓获。
回了回神,顾晚枝无奈,安慰哭泣的亲爹这事儿,前世今生还是头一遭。
那般刚强之人,哭起来像个孩子似的,高大的双肩缩起来,发出与平日完全不符的细微咽声。
顾晚枝轻轻拍了拍他肩膀,“父亲,您这是发生什么了?”
顾道庭停下流泪,这才缓缓道:“时至今日,我才知道你为何想分家。”
他的妻女,尤其是他的妻子,千里迢迢远嫁至此,为他生子,操持家务,多年如一日的在家中等候在外的他。
他的敏敏性子单纯,为人和善,绝不会不敬母亲,也绝不会主动找事。
可即使如此,母亲还是对她不满,甚至在她没有做错任何事的情况下,张口便是要休了她。
他一是为妻子感到委屈不值,二便是想着,母亲如此行径,看似是看不上陈氏,实则,是看不上他。
况且今日母亲不惜与他翻脸,也非要他收下丛竹。
难道在母亲心里,丛竹也比他重要么?
顾道庭很是头疼痛苦,原来自幼敬重的母亲,自幼渴望的母爱,竟是如此。
他对母亲的这份心,彻底寒了。
这个妾,是他最后一次让步。
他擦干眼泪,一脸歉疚地同女儿讲了今晚的事。
听完,顾晚枝忍不住沉下了脸。
祖母……当真是过分了。
这段时日,她不再像从前那样蠢笨,自然也就将祖母的行事风格摸了个清。
真有好事怎么会先轮到父亲而不是大伯父呢,祖母还是偏心罢了。
“晚姐儿,我让你祖母暂时瞒着你母亲,我先去向母亲请罪,然后……”
“然后什么?”顾晚枝无奈,“您不会真的以为,同母亲说一声,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收下吧?”
顾道庭连忙摆手,“自然不是!我本就已经很对不住她了,怎么能再多加辜负呢?收下丛竹,只是为了不让你祖母再迁怒你母亲,就算真的收了,我也不会动。”
与尚未出嫁的女儿谈及此事,顾道庭还有些不自在。
顾晚枝这才安了心,幸好如今父亲不再同前世那般愚孝,也不再忽视母亲了。
她想了想,“母亲那里您去说,剩下的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