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后,宋闻峥把着手里的茶盏,目光清淡。
房间里只剩他一人,顾晚枝已经走了。
他走到窗边,细密的雨丝顺着撑起的窗沿飞溅到身上,他垂下浓密的睫毛向下看,一把杭绸雨伞缓缓从金陵春的墙下走出。
他记得,上回托顾晚枝转交木箱给太子时,他提前离开,她也是站在这处看着他。
不过短短一月,形势变换,人心亦变。
目光微错,顾晚枝已经上了车,今天有些冷,她穿着淡青交领短袄和一条白色的下裙,裙子材质上乘,裙面有细密的暗纹,走动起来泛着隐约的螺白色,绣着金线的裙边沾了雨水,步步生光,整个人看起来贵气又精致。
宋闻峥看着她缓缓上了马车,疾驰而去,这才回到位子上,端起最后半盏凉了的茶,一饮而尽,大步离开。
马车里。
阿满拿来帕子替顾晚枝擦了擦手上的雨丝,“姑娘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还以为您要与宋大人多聊会儿呢。”
见主子不回话,阿满心生疑窦:“这是怎么了?宋大人可是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顾晚枝还有些发愣地看着车帘,忽然拉住阿满的手:“他说,要与我定亲。”
“什么?”阿满手里的帕子陡然掉落,“宋大人他,他不是在开玩笑吧!”
“不是。”她看得出来,他说的很认真,虽然并非真的是因为她而想成婚,但定亲这事是真的。
顾晚枝靠在车壁上,她还记得方才在包厢里两人的对话。
“宋公子年轻有为,前途一片大好,何必……何必为了长辈催婚这件事,就搭上自己的一生呢?若你是为了帮我,就更不必了。”
然而宋闻峥只是以一贯的冷淡姿态道:“顾三姑娘不必多想,帮你只是顺带,解决我自己的麻烦才是真。姑娘也看到了,宋某天性冷淡,不喜与人交际亲密,也不想在此事上浪费太多时间精力,去相看一个完全不熟悉的人。”
他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姑娘只需要考虑,答应,或者不答应。”
“那姑娘您答应了?”阿满的询问声在耳边响起。
思绪回笼,顾晚枝轻呼口气,摇头道:“还没有,我还得想想。”
她总觉得事情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前世她都没听说宋闻峥有过妻妾。
不过她死前最后那一年,靳远书也不大与她讲外面的事,她也就无从得知宋闻峥在那一年的情况,说不定那一年里他娶了妻呢?
那自己若是答应了,岂非又夺了他妻子的先机?
抛开这头不说,家里面……母亲还未开始替她相看人家,父亲又与宋公子打过一架,父亲能答应吗……
再者,她也不想连累他。
好在宋闻峥给了自己考虑的时间,她得好好考虑考虑。
刚到家,正巧顾道庭也在兵部办好休假事宜回来了。
顾晚枝心里满怀思绪,打起笑脸问了个好,自然也就没有发现父亲眼中的那一抹深思。
*
是夜,落樱院里。
正房里叫过一次水后,丫鬟们收拾好净房和床铺,安静退下。
高姨娘靠在顾道堂怀里,眉间不见刚承欢后的媚态,却眼带愁思。
“大爷,明日晖哥儿就要去考试了,听说条件很苦,不会再出什么差错吧?”
顾道堂也是参加过科举的人,自然是对这些事很了解。
秋闱确实是个苦差事,学子们不仅要在考场上连日奋笔疾书,还要窝在小小的考棚里,吃干粮睡木板,有些没吃过苦的,或是身体不够好的学子,别说考中了,连直着走出来都是问题。
因而,家中人在替学子们准备干粮和衣物的时候,就要准备的适当。
他拍拍高姨娘的手,“放心,不会出差错的,他母亲都照看着呢。”
高姨娘坐起来,眼里闪着点点泪光,“大爷,可妾还是怕,可上次要不是芮姐儿和她哥哥血脉相连心有灵犀,说不定晖哥儿已经被那两个丫鬟得手了……”
她生得美,模样清冷,极少有这般示弱的模样。
顾道堂一看就心疼了,也坐起来搂着她安抚:“好好好,你别哭,我这就叫人再去看一看她准备的如何。”
“大爷!”高姨娘拉住他的手,“您是考过的人,能不能亲自查看查看?妾并非怀疑夫人,只是晖哥儿毕竟是您唯一的儿子,苦学多年,若真在此时出什么差错,他得多伤心啊。”
闻言,顾道堂皱了皱眉头,高姨娘说得对,他自己虽然学的不成,考的也一般,可儿子是唯一期望啊!
他起身,重新穿好衣裳就去了方氏的院子,将已经睡下的方氏叫了起来。
“相公,可是出了什么事?”
方氏披着衣服起身,面上一片焦急,其实心中还是有几分高兴的。
难不成是高氏做了什么事,气到了相公,才让他临睡前离开?
哪知顾道堂只是吩咐下人拿出给大少爷准备的行囊,亲自检查了一番,确保各样吃食、衣物、药品都是妥当的。
自家宴那日松柏居的两个丫鬟和黄嬷嬷被处置了之后,方氏消停了不少,对顾行晖的起居照顾也更用心了。
这几日更是将顾行晖的行囊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几遍,确保不会再出一点问题。
这会儿跟在他身后,方氏就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心中多少有几分不被信任的失落和寒意。
见顾道堂满意地点点头,她才道:“相公,这么晚了,不如就歇在这儿吧,免得过去又扰了妹妹好梦。”
顾道堂摆摆手,“你睡下吧,我回去同她说一声。”
说完就走,毫不留恋。
看着他的背影,方氏的面色瞬间挂不住了,又气又心酸,习惯性的叫了一声“黄嬷嬷”,想骂上两句,就听大丫鬟小心翼翼地道:“夫人,黄嬷嬷已经被老夫人送去庄子上了……”
方氏愣了愣神,紧接着咬紧了牙,相公不再信任她,婆母也不再信任她!
她管理中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难不成真的要因为一件小小的错处,就在婆母和相公面前失了所有好吗?
失了一半中馈权,还失去了陪伴多年的黄嬷嬷……虽然黄嬷嬷有错,可她终究还是为了自己不是?
她不甘心!
想到最后,还是只能先气呼呼的回去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