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靳家。
自打公子和夫人新婚夜上闹出那一场事后,压抑的氛围已蔓延了好几个月,近来府里下人们都知道主子心情不好,来来往往间皆是屏气凝神,不敢大声喧哗。
主院书房里,靳远书举着酒壶,一杯又一杯的给自己斟酒喝着。
距离酒楼那场闹事已经过去了有几日,他从考场出来后就待在府里没出去过。
事是他引人闹的。
只不过花些银两,找人勾那帮外地来的没见过世面的考生喝喝酒,玩玩乐,便就能让他们不知不觉地毁了自己的前程。
他原本只是想在春闱时闹上一番,好让负责监国的太子乱了阵脚,哪知陈敬德那个老头子自己撞上来送了命。
要他说,如陈敬德这般年老体弱,昏头昏脑的老头子,不早早退位让贤给朝中新人机会,还出来做什么官呢?
正是因有了这样的老官,朝中官员迭代才不够快。
靳远书仰头饮下一杯酒,长呼口气。
如今陈敬德死了,内阁必会推举新的首辅上位,最有机会的,定然是暗中支持三皇子的那位张阁老。
到时张阁老若真上位了,三皇子定会记他一功。再加上春闱他的成绩也不会差,只要稍加运作就能外放补个好官职,当然,留京为官更好……
靳远书就一边喝着酒,一边提笔写了不少豪言壮志之诗词,连几个小丫鬟轮流催他回房都没管。
没一会儿,江氏来了。
靳远书放下酒壶起身行礼,“母亲。”
江氏一甩手帕,“你还知道我是你母亲?方才打发来叫你的人都被你赶走了。”
见靳远书不语,江氏只好缓和下来:“我的儿,你说你如今你已成家立业,只待身上有了功名就可走马上任,整日的喝酒做什么?有什么好愁的呢?”
靳远书眉头微皱,他知道母亲是关心自己,可这要他怎么说?
江氏想了想,干脆推着靳远书往外走去,“你若是还在为前头那个孩子伤心,那更不应该了,快回房跟你媳妇好好歇下,要不了多久又有好消息了。”
虽然她也不喜欢顾书榆这个儿媳妇,又多事又没福气,还跟娘家闹翻。可娶了就是娶了,头一个孩子到底还是要正经夫人肚子里出来的才是。
儿子最近总是跟叫通房婢女侍寝,这算什么?
“母亲,我不去。”靳远书一想到自己下头立不起来,哪还有心思去应付顾书榆?被江氏这么一推,忍不住甩了甩手。
江氏被甩到一边,瞬间瞪大了眼,气得嘴巴都发抖,伸手指着他:“你、你果然是长大了,不听我的话了!你难道忘了你爹临走的时候,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看到你娶妻生子,老婆子我也一样啊!”
说着说着就哭哭啼啼地喊起来,“我一个人把你养这么大,你是我的心头肉啊我还能害你不成?我的一片心意啊,如今你是一点儿也不领情了啊……”
靳远书被她吵得头大,过去好声好气哄了半天,最后只好应下回主院去睡。
江氏这才擦了泪,非要看着他进了主院门才肯走。
靳远书无奈推门进去,瞧见顾书榆斜靠在床头看书,灯下美人倒也是极为赏心悦目的,便想着歇一晚。
“你来做什么?不是长在书房里了?”一看是他,顾书榆立刻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阴阳起来。
靳远书本来就一肚子火气,她这么一说干脆甩袖走了。
一出来,看到门口立着两个丫鬟,低着头请安,不敢看他。
过了会儿,顾书榆在房间里叫人进来侍候,就见只有莺儿和另一个二等丫鬟,当即脸色一变:“画屏呢?”
二等丫鬟立刻跪下来,语气小心翼翼:“画屏姐姐被公子叫去了。”
又是画屏!又叫画屏去了!
她虽早就打着让画屏承宠的打算,可并非要一个通房越过自己去,哪怕是从小侍候她的画屏也不行!
究竟是靳远书见她势弱好欺就看不起她,还是画屏见她失宠就借机攀附?
顾书榆狠狠地揪着身下床单,眼里火气升了又降,降了又升。
几个丫鬟都不敢动,最后还是莺儿冒着挨骂的风险端了碗安神汤来。
顾书榆看着她许久,“莺儿,你画屏姐姐服侍公子已然辛苦,怎好让她再掌那么多事?往后就你来做我身边头等大丫鬟吧。”
莺儿诚惶诚恐地跪下道谢,暗暗地勾起唇角。
*
长河两岸绿,草长莺飞天。
船队赶上圣驾时,已经过了扬州,顾晚枝心心念念着要给那位帮了自己的扬州知府夫人予以道谢,便在与圣驾汇合之时,让随船护送自己的陈家护卫带了不少厚礼,送回扬州去。
他们得换回随圣队伍里的船,方便一起管理。
若是按往常速度走得慢,路上停靠歇整时,他们应当去圣前参见的,但这几日船行速度比来时还要快,他们也就只能窝在自己船上了。
顾晚枝这次没再晕船,窝在房里无聊,她从金陵带来的话本子又都让韩嘉宜拿到她那条船上去了,便喊阿满冬至来打牌。
时下夫人姑娘们闲暇玩叶子牌的人不多,大多只在年节期间才会玩,好在顾晚枝从小闹得欢,早就学会打了,还教会了两个丫鬟。
可叶子牌要四个人打,她们还差一个,三人商量了半天决定喊东玉来学。
宋闻峥从外头巡视一圈,进来时就看到东玉一手抓着牌,愁眉苦脸地都不知道看哪张才好,身旁是三个女人围着他在叽里呱啦。
其中讲得最为起劲的就是他的小妻子。
出孝期后,她开始打扮的鲜亮起来,应和着春日的颜色,每每看到都让人觉得眼前一亮,更何况她如今眼角眉梢都有股子娇嫩的韵味,宛若春日桃花,只需一瞥就让人挪不开眼。
宋闻峥默默看了一会儿才走过去,把东玉解救了出来,“我来打。”
顾晚枝着实诧异,“你会打?”
她没叫他来打的原因就是以为他不会啊。自七八岁就开始潜心读书的人,怎么会这种妇人们消遣的玩意儿?
宋闻峥看了看牌面,略一沉吟:“不大会。”
有人陪着打,她就很高兴了。
顾晚枝很大方:“那你看着些我怎么打的,我让让你。”
“好,多谢夫人了。”
打过一把后,顾晚枝确信了,宋闻峥确实是不大会,他连怎么出牌怎么看牌都是看她的模仿着来的。
她一时有些骄傲,总算也有他比不过她的地方了。
宋闻峥瞥见她的神情,立刻就明白了,眉眼微动隐含着笑意,“下一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