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晚枝的话太过直白,让高飞尘连开着门的手都尚未来得及放下,就定在了原地。
他和岑玉青的事,什么事?是他暗中给岑玉青当代笔,还是?
两拨人在大门口静立了半天,忽然院子里传来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尘哥儿,谁啊?”
伴着两声咳嗽,是高飞尘那个重病的老母。
顾晚枝往里瞧了瞧,漆黑夜色也难掩院子的狭小与破落。
高飞尘先是回了老母亲一句说没事,随即关了门出来才道,“我的条件姑娘开不起。”
“若公子需要钱财为令堂治病……”
“非也,我的事不是钱财就能解决的。”
顾晚枝眉头一动,缓缓道:“高公子愿舍去傲骨,替岑玉青作诗博取才名,我相信背后一定有别的原因,譬如……与岑家有什么仇怨?”
她在来的路上,反复思考了半天,如果不是为了利益,那就是为了报恩,或者……仇怨。
可就算是为了报恩,以岑玉青这般沽名钓誉之辈,恐怕恨不得让满天下都知道,他们岑家曾救助过这样一位富有才气的青年,然后将其当成一段施恩得报的美事来宣扬。
且高飞尘的诗作里,隐含的那股郁郁不得志之气,绝不是心甘情愿报恩会有的。
所以,她思来想去,恐怕唯有仇怨了。
听她这么说,高飞尘的脸色一瞬间白了几个度。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为何非要追着他问他和岑家的事,而且还知道他与岑家的仇……
顾晚枝挑挑眉,敏锐地从他眼里看出被猜中的情绪,看来还真是韬光养晦,在岑家潜伏着,是想拿到什么证据?
“我相公是当今刑部侍郎,若公子真有冤情仇怨,尽可与我一说,待相公随圣南巡返程时,必为公子伸冤。”
她来金陵后,一直以女子装束示人,陈家当初为了避免闲话,也没有宣扬过她已婚的身份。
因此高飞尘愣在了原地,盯着脚下看了许久。正要说话,身后的门忽然开了。
“娘,您怎么出来了?”
大门里走出个佝偻的老妇人,头发花白,借着灯光眯眼看他们。
高飞尘搀上去,高老夫人咳嗽两声才道:“你一个人出来,我不放心。”
母子俩说着话,那边阿满却跟顾晚枝咬起了耳朵。
“姑娘,您觉不觉得高老夫人有些眼熟?”
不止阿满,顾晚枝其实也这么觉得。
看到高老夫人出来,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大伯的高姨娘。
老夫人虽年迈体弱,苍老的面容上却依稀看得出年轻时候的模样,与高姨娘相比,简直有七八分像!
大抵是女儿与母亲更像,她一时间竟没从高飞尘脸上看出高姨娘的模样。
她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测。
那边母子俩说完话,高飞尘就要送高老夫人回去了,顾晚枝径直上前问道:“高老夫人安好,我想问下高家可还有别人?譬如,远嫁的姑娘?”
高家母子俩顿时身形一顿。
和母亲对视一眼后,高飞尘愣着身子回问,“姑娘何出此言?”
顾晚枝微微一笑,“好巧,我认识的那位姨娘,就姓高。”
*
顾晚枝再接到岑玉青的邀请帖时,已经是两日后了。
春意渐渐弥漫,满园的花都在竞相开着,陈老爷子整日在花房里侍弄花草,便也带着顾晚枝一起。
“近来,你可是与岑家的人接触了?”
陈老爷子给花掐着尖儿,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
顾晚枝微微一愣,走到他跟前:“外祖父,您知道了?”
“哼,真当我老了?”
陈老爷子撇撇嘴,“岑家那小子,看着还行,但人……”
说着,摇了摇头。
顾晚枝有些担忧,“您是怕我?”
“外祖父知道你的品性,咱们陈家的血脉也断做不出违背礼法的事来,我就是担心你保护不好自己,出事了我该如何给你娘交代?她最爱哭了,我可受不了她那泪珠子。”
顾晚枝扶着他坐到一旁,“您信我便是,我也听大表哥说了,岑家与咱家竞争这两年,势头很猛,全因搭上了江浙总督陈宗亮,恰好相公也在调查此人,我便想着能做些什么,一举两得。”
陈老爷子道:“咱们家发家已久,却是从不沾惹官场的,这是老祖宗定的规矩。士农工商,向来行商者排末位,但陈家基业在此,便是再难也要守住家业,还不得耍下作手段,不得行黑心之事,这也是老祖宗定的规矩。”
他叹了声,哪知道突然杀出个岑家,行着商户的名头,却是暗中在给那些贪官供银子啊。
顾晚枝清楚,所以陈屹声劝她不要掺和的时候,她才更坚定,因为她既姓顾,又流着陈家的血,陈家人不能做的事,她来做好了。
祖孙俩正把话说到这儿,冬至就揣了封请帖,从后门过来。
陈老爷子拍拍她的手,“你尽管做,金陵的地界上,他还不敢动你。”
顾晚枝点头,她自己也做了应对之策的,遂起身先回院子。
请帖是请她过两日去北湖赴会。
“高公子那边如何了?”
冬至禀报:“高公子今早来信说,书房的东西他知道位置,但时间总待不够,还得想法子。”
顾晚枝凝眉沉思,那夜高家母子一听她说认识姓高的姨娘,几乎是立刻就红了眼眶。
三人确认了半天,最后果然全都对上了,母子俩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高姨娘,还真是高飞尘的长姐,高老夫人的长女。
南下一趟,竟替高姨娘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家人,实属意外之喜。
也是因此,高飞尘立刻就将他们高家与岑家的恩怨都告诉了她,并且更愿意配合她扳倒岑家了。
幸好,幸好她坚持了,也没看错人。
回过神后,顾晚枝吩咐冬至,“让咱们可靠的人去回信,就说岑公子诗文了得,画功定也传神,希望能看到他的画作,届时眼前一亮。”
她这话传回去,就被正在书房里替岑玉青作诗的高飞尘听到了。
“眼前一亮?她倒是会要求。”岑玉青走到他面前,“飞尘兄,看来这次的画作又要交给你了。”
“公子客气,不过这眼前一亮,我倒有个好法子。”
听完他的话,岑玉青就笑起来,“还是你有办法,那等会儿我就让人去寻材料,今夜你就不要出府了,明日这书房随你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