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晚上,陈家二舅舅赶回来了,一见顾晚枝便念叨着她同妹妹长得相像,欢喜得很。
又因自己没第一时间迎接她而愧疚,真应了梁氏的说辞,要给她赔罪,包下秦淮河上最大的画舫,请全家人游船看戏,赏秦淮夜景。
顾晚枝自是高兴,长这么大她还真没赏过几次夜景呢。
陈老夫人特地吩咐人给她们赶制了几套新衣衫,都是江南时下流行的款式,配上发型和装扮,倒真与金陵当地的年轻姑娘没两样。
“姑娘这般打扮,显得更美了,根本看不出是出嫁的人!”
“是啊,今日这发型奴婢都看会了,待回了京城给姑娘梳上,定能艳压一片京城贵女。”
冬至今日不用动手梳头,就跟在陈家婢女身后学习,打包票说自己已经学会了。
陈老夫人急性子,领着丫鬟过来梳妆时,就坐在一旁等待。
她脸上笑着,听了阿满的话心下却有一丝计较。
待坐上马车出门时,她就拉着外孙女问了问,“还没圆房?”
今日出行,祖孙俩坐一辆马车,说话倒方便。
顾晚枝摇摇头,“新婚当夜刚好来葵水了……然后,祖母去世时候凑巧,得守孝。”
陈老夫人语气带了几分不满:“要说起来,依你那祖母对你和你母亲的态度,着实不值得为她守这个孝,尤其你母亲如今在孕中,不着荤腥怎么养身子?”
顾晚枝也赞同,“我也是这么想,但礼不可废。”
“得知你祖母去世已是年后,我就选了批人送过去,北上行路慢,差不多你们刚南下,人才到的,现在应当在照料你母亲了。”
“多谢外祖母。”
陈老夫人了然摆摆手,“外孙女婿什么态度?”
“他也不急,处处以我为先,端方守礼的很。”
“那便好,”陈老夫人拍拍她的手,“男人若急色,必成不了大事。依我看,还能再往后推一推,出了孝他若还能忍,那才是有成算之人。”
顾晚枝还不好意思公然与长辈谈论这种事,微红了脸,颔首道:“出孝在三月底,也快了,到时候我再看看。”
陈老夫人点头,看着外孙女就想起先前两家还想为她和陈峤声说亲的事,短短几月外孙女就嫁作他人妇了。
不过,想那些做什么,无论亲事成不成,都是最亲的亲人,大儿媳那边她也嘱咐过了,万不可因此生了别的想法。
还好,陈家的两儿媳都是她亲自把关过的,又多年在身边生活,不会出差错。
她唯一没有把关过的,是女婿。
思及此,陈老夫人语气惆怅起来,“我与你外祖父,就生了你娘一个姑娘,捧在手心里养着,心疼到眼里了。那时候我们一心想着,在金陵城找个家世清门风正的人家给她,好照顾她,绝不让她受委屈,谁知她见了你父亲,就一门心思的要跟他走。”
“当年你父亲在金陵城虽只驻扎了几月,却是引了无数姑娘折腰,偏生就惹了你娘。他是诚心,求上门几次,被你祖父打走又跑来。”
“我与你外祖父拗不过,放了她北上,她出嫁后,我们起先失落,后来也想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人的路都是要自己走的。要怪就怪我们将她养的太好,反而害了她。”
顾晚枝拿出帕子给陈老夫人擦了擦泪,“您不哭。”
“瞧我,跟你说这些,倒显得我挑拨你们一家子关系了。”
“您说什么呢,”顾晚枝失笑,“父亲母亲于我而言,诚然是好爹好娘,可于你们而言,确实不是好孩子,您说的这些我都知晓。”
陈老夫人擦干脸,笑了笑,“真说起来,你娘的性子其实与你外祖父最像了,骨子里就犟,犟了多年不回来看我们,犟着把苦都自己咽下。你外祖父不许两个舅舅去看她,也不收你父亲偷偷送来的东西。”
顾晚枝恍然,难怪从小总是收到舅舅送来的东西,却很少见人。
“您放心,母亲之前是心有愧疚,又受祖母压制,不便离京。等她生产完,养好身子出孝,一定会来看您的。”
陈老夫人一笑,“也不期盼她回来了,在京城过得好就好。”
祖孙俩说着话,一路到了秦淮河边。
一下车,顾晚枝就瞧见了面前停着的巨大画舫,与她们南下所乘的大船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且因是游玩所用,装扮十分华贵。
上了船,韩嘉宜站上甲板,兴奋道:“这比京城舒玉阁的画舫还好看!”
“舒玉阁?”
顾晚枝眉一挑,那是什么地方?
“舒玉阁是……”
舒玉阁可是京城最大的青楼,她也是偶然一次偷溜上去的。
京城水少,画舫大都装扮简单,舒玉阁的画舫因为是聚会接客用的,装扮华美异常,在其中格外出彩。
韩嘉宜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急忙改口,“舒玉阁就是京城租船的一个铺子。”
恰好她们对面有一艘比他们小一些的画舫,上面珠帘轻纱,香雾缭绕,打扮的十分梦幻。
韩嘉宜抿了抿唇,对面那艘的装扮就挺像舒玉阁的风格,忍不住道:“别看对面,那可不是什么正经船。”
顾晚枝回望两眼,又想想她方才的话,顿时明了。
一旁走过的陈屹声拢了拢眉头,金陵人惯常喜欢装扮自家的画舫,如果是姑娘家自己买下的画舫,装成对面那样的再正常不过。
本想解释一下,看两个姑娘已经进了屋,长辈众多,不好开口。
他叹口气,还是找机会再说吧。
*
次日晚上,到达无锡官驿的宋闻峥收到了一封信。
信封看起来有些鼓起,触之手感柔软。
宋闻峥拿了小刀,小心翼翼地将封口割开,只瞧了一眼就笑了。
那是一朵被压平的木槿花,本不该在春日绽放,也不知她是哪里找来的。
他拿了出来,端详许久,又放进信封里,一起夹进自己常看的那本书。
这是盈盈写给他的第一封信,要好好放着。
随后摊开信笺,提笔书道:
“吾妻盈盈,展信佳。
自扬州分别三日有余,安好否?无盈盈相伴,吾度日如年,三日恍如三秋。盈盈渡江路途劳顿,吾心甚念,恨不能以身代之。木槿寄情,吾阅之欢喜。秦淮景盛,可徐徐观之,吾盼与盈盈同赏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