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河，你刚才不是说瓦迪姆此刻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由他的潜意识编制出来的世界么？”
古斯塔夫顶着装置的屏幕注视了许久，才闷闷地问出这一句话来。
“我的确这么说过。”
“那为什么宋岚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古斯塔夫倒是听人说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句话指的是对于某人或某事产生过度的执念，往往就连做梦时都会见到他们。
难不成……
这个瓦迪姆，自从在第四区被击败后，就一直对击败他的人念念不忘？
可紧接着他又不得不推翻了这个念头，从瓦迪姆的反应来看，他显然没有认出宋岚，毕竟当初他在第四区见到的是罗布-路奇，单从外貌来看可以说和眼前这个自称神秘商人的青年没有一丁点关系。
“这是个好问题。”
齐河摸了摸下巴，就蜕化仪式的严肃性来说，制造出这台机器的人显然不可能设置神秘商人这种离谱的存在，“我曾经倒是听到过一种理论，极度狂热的信仰，能够打破信徒与上层世界的壁垒，让他们聆听到来自神灵的声音，说不定这就是进入他人潜意识的手段之一。”
当然，这种理论终究只是旁人的猜测，灵能本就是不科学的产物，没有人能从中整理出一套严谨的科学规律，就连灵能研究机构也不行。
“你的意思是，宋岚能自由地进入别人的潜意识世界？”
“目前看来的确如此，还记得沉没的王国亚特兰蒂斯么？”
“我听说过，突然从海底浮上来一片大陆，当时的动静吓坏了不少人，公会也安排了人去调查，他们在大陆上发现了一种奇怪的族群，看起来像是人与海洋生物融合后的产物，不过他们对外来者较为友好，也没有展现出攻击性。”
“看来公会做了不少功课。”
齐河满意地点了点头，“在亚特兰蒂斯对岸的银月港有一家以鱼骨粥为卖点的餐厅，主厨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但是根据我所调查到的情况，这个孩子参与到了亚特兰蒂斯的政变之中，在击败潮汐之主的关键之战上出了一份力。”
恐怕除了亲身经历了那场战争的亚特兰蒂斯居民之外，没有人能想象到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扛起了反抗潮汐之主暴政的大旗。
“但实际上，那个孩子在离开银月港之前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自那之后，他便拥有了与潮汐之主使者抗衡的实力，而他则在不止一处公共场合提到过，他所有的力量与成就，都是父神的恩赐，就连银月港脍炙人口的餐厅也是在父神的授意之下建立的。”
在充当主厨之余，这个名叫迪亚戈的孩子每天都在积极宣传“父神”，而鱼骨粥餐厅如今也变成了银月港最受欢迎的地方，同时也为港口孤儿们提供了一个温暖的家。
潮汐神教再也没法拿港口的孩子作为祭品，那些无处可归的人们也有了一个相对温馨的结局。
“如何？是不是听起来很耳熟？”
齐河若有所指地瞧了瞧装置屏幕。
自从宋岚出现后，蜕变仪式的氛围就发生了转变，从一个充满了紧张刺激的一命通关游戏，转变成了另类版的肉鸽类养成游戏。
就连见多识广的齐河也一时间没能接受其风格的改变，但事实就是如此。
神秘商人售卖装备并非武器和防御，而是各式各样的小点心，而他此刻正在积极地向瓦迪姆普及一些多半是他一拍脑门想出来的“新设定”。
比如说，螳螂怪物最喜欢的食物是汉堡包，在饱腹的状态下，它们其实是非常喜欢与人亲近的小动物。
是的，在将瓦迪姆残忍杀害了27次之后，这只充满了压迫感的畸变怪突然变得无比温顺，甚至愿意让一头雾水的瓦迪姆乘坐在它的躯干上。
就决定是你了，螳螂怪！
齐河一度觉得屏幕里应该配上这么一句旁白。
而在屏幕里，宋岚还在循循善诱地为瓦迪姆普及着关于这个世界的“小知识”。
“欢迎来到畸变怪物的世界，我是神秘商人，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着许多被称之为畸变体的生物……”
在齐河三人听来，这就和邪教没什么区别，但身处绝境之下的瓦迪姆抓住了救命稻草，哪怕宋岚说出再离谱的“设定”他恐怕都会全盘接受。
经过了宋岚的描述，瓦迪姆终于了解到了自己的处境。
他低头看着螳螂背部甲壳上斑驳的花纹，若有所思道，“邂逅不同的畸变怪物，了解它们的生态，找到它们喜欢的食物，并将其收录到图鉴之中，最终收服吞噬者，它将会成为能够与我并肩作战的伙伴。”
这听起来非常离谱，瓦迪姆从没听说过这世上有谁能和畸变体成为伙伴的，但是他在第四区见过更离谱的事，相较之下，神秘商人告诉他的内容已经合理多了。
只要倒地就绝对不会受伤的设定竟然出现在了现实世界，瓦迪姆不相信还有比这更离谱的“设定”。
“就是这样。”
宋岚冲着他竖起了大拇指，“踏上旅程吧，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不知到时候你又能邂逅多少畸变体呢。”
“我这个人不喜欢欠别人人情，下次见面时，我一定会将赊的账还清。”
说罢，瓦迪姆拍了拍螳螂怪物的甲壳，后者极具灵性地冲着他点了点头，一个小小的汉堡，就足以让他和畸变体建立羁绊。
用神秘商人的话来说，这只螳螂怪物便是他的初始畸变体。
性格为爽朗，对战时的速度将会大大提高，也难怪之前追杀他的时候速度快得就如同激活了『超载』系统一般。
这个神秘商人是个好人，不仅告诉他了关于畸变体的消息，而且见他身无分文，还允许他赊账，为他提供了五种不同的小吃作为新人的启动资源。
神秘商人说，这是对于他未来的投资。
“我见过无数新人畸变体训练家，也许有朝一日，你也能像那些前辈那样收服吞噬者，成为冠军级的畸变体的训练家。”
就算是瓦迪姆这样的糙汉，也几乎要感动得热泪盈眶了，他要将这句鼓励永远地铭记于心。
从这一刻起，成为冠军级畸变体训练家已然成为了他新的人生目标。
比起军用科技的小白鼠，又或者某些来路不明中年大叔的“蛐蛐”，冠军级畸变体训练家才是他真正的归宿！
在这人心冷漠的2167年，你很难找到比神秘商人更有人情味的好人了。
瓦迪姆从未想过，自己会从这充满了冰冷谜团的废弃实验室里找到人生的意义，这一刻，他终于恍然大悟。
『虚无』的预言没有出错。
他的确在这里重获了新生。
“不行，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围观者古斯塔夫扶额，就在刚才，他亲眼目睹了有人误入歧途，从一个曾经让无数人不寒而栗的帮派分子头目变成了一个拥有诡异志向的畸变体训练家。
畸变体训练家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个身份是真实存在的么？
随着宋岚的出现，一个严肃的，关乎到灵能力者晋升的事，顿时变成了搞笑艺人选拔现场，而瓦迪姆目前以巨大的优势遥遥领先于其他人。
“这不是很好么？”
安静则提出了截然相反的看法，自从神秘商人出现后，她反倒专心致志地关注起了装置里的动态——在此之前，她一直都对此持回避态度，瓦迪姆所遭受的绝望与苦难，总是让她回想起那些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幸遭遇。
“为什么晋升的道路一定要充满苦难？如果有快快乐乐就能晋升的途径，不是更应该倡导么？”
她试着将自己带入到瓦迪姆的视角，觉得自己也一定会做出和瓦迪姆相同的选择，“如果一定要选择一个相信的存在，我一定会选择神秘商人，而不是制造出这些装置的人。”
“安静说得有道理。”
齐河附和道。
亲眼见证了瓦迪姆的转变后，他的眼神中换发出了不一样的光彩。
………
与此同时，接连出现的警报响彻设施。
这是自从d区建立以来从未出现过的情况，所有的蜕化仪式装置都在同一时间发生了故障。
一场未知的强大病毒入侵了事先设定好的程序，将每一个正在进行的仪式都变成了一团乱麻，更让程序制造者始料未及的是就连那些原本对统治者无比坚信，将其视为主人的存在，并且以参加蜕化仪式为荣的犯人，都开始了动摇。
按照这个势头，义体的崩溃是迟早的。
“又一次的，人们选择了魔鬼。”
位于数据中枢的人影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尽管他的仆从们正在转变为叛徒，但他却一点都没有动怒。
因为他对这一切早有预料，从宋岚进入这座监狱的那一刻起，这一切就已注定了。
而难得一见的是，他见到了人工智能着急时的样子。
本体是一个球状闪电般的物体，着急时球体便会膨胀一圈，迸发的闪电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动，颇有些骂骂咧咧的感觉。
但他觉得在叛徒的问题上，这个球状物没有任何立场指责那些犯人。
根据他打听到的消息，Rt1曾经是机械之母最宠爱的孩子，然而自战争过后，它便离开了母亲自立门户，还在母亲的眼皮子底下将监狱进行了切割，将整个d区都划分为了属于自己的地盘。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Rt1用它那中性的机械合成音指责在一旁看热闹的人影，它期望对方作为过来人给予他一些有建设性的意见，而不是在一旁冷嘲热讽。
它根本不知道宋岚是怎么入侵到系统之中的，明明这个人对于黑客的本领一窍不通，却能在数据的海洋中精准地找到每一个正在进行蜕化仪式的人。
“没用的，转化是一次性的，受到魔鬼蛊惑的人就再也回不来了。”
人影说道，“我想想……那个时代教会通常只能通过物理毁灭的方式，剿灭魔鬼的信徒。”
不过这种手段执行起来往往存在一个问题。
受到魔鬼蛊惑的人战斗力惊人，就连教会的审判官们在从他们那里讨不到什么好处，因此久而久之，这项规定就变更为了逐出教会，而魔鬼的信徒们也巴不得和教会从此划清界限。
眼不见心不烦。
这便是一次次妥协后的结果。
就连上层世界也无法消除宋岚的弊害，如果放任不管，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信徒们遭到腐蚀，他们当时的心情恐怕就和此刻的Rt1如出一辙。
当然，在他看来，年轻气盛的Rt1根本不可能理解上层世界遭遇的灾难，这个球状闪电依旧不停变化着它的形态，一遍又一遍地用那中性的机械合成语调重复着，“我不明白，这没有道理可言，为什么程序会发生故障，这究竟什么病毒？”
“你难道还没有发现么？”
见状，人影只能好心提醒道，“这些装置是那个大虫子给你提供的吧？”
大虫子是基因之主的蔑称，哪怕上层世界遭遇了毁灭，他们这些原住民也不可能看得起一个过去连战争都没有资格参加的虫子。
而现在，那个大虫子联系了不少人，还提出了将灵能、肉体、机械融合的计划。
这座监狱就是实验最主要的设施之一。
“‘叛变’的可不止有犯人。”
人影依稀记得，Rt1曾经骄傲向他解释过这些装置的由来，尽管诸多细节早就被他遗忘了，但他还清楚地记得Rt1说这些装置利用了吞噬者的意识联结。
吞噬者，便是基因之主的子嗣，是它的意志降临于这个世界的产物。
云纲生物制药从来都不知道，他们曾经苦心经营的实验设施，不过是基因之主孵化子嗣的温床。
爆发事故是注定的结局，即便没有粗心的研究者，也会发生其他意外。
然而现在，人影又有了更有趣的发现。
Rt1注定脱离不了人工智能的思维模式，太过专注于数据与程序，从而忽略了最直观的事物。
“比起你的数据和程序，吞噬者似乎更喜欢那个魔鬼。”
停顿片刻后，人影又强调了一句，“比那些叛变的犯人更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