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
风如刀。
林青蕊站在走廊尽头,背后是开了条透气缝的折叠窗,冷风撩起女孩耳畔的发,她却毫不在意,左手抱着右手肘,冷着脸打电话。
声音很低,模糊在风中。
只剩一些冷淡的余音在走廊飘散。
周朝和张哲远听不明,只能望着她的表情找蛛丝马迹。
张哲远抓抓脑袋,站不是,坐不是,“她说帮你找补习班,能找到吗?”
周朝坐在长椅,双手垂放膝盖,盯着米白色的地砖低声应道:“应该能吧……不是跟你说了别打电话叫她么?”
“不叫她叫谁?”张哲远理直气壮道:“就她点子多,脸皮还厚。”
周朝瞪他。
张哲远一缩脖子,撇嘴,“难道不是吗?谁都跟她一样天生会谄媚大人,我爸妈,你爸……哪个不是被她哄得团团转?真是气死了,我才是亲生的,我妈给她的压岁钱比给我的多一倍……你难道不是吗!”
还真是。
不过不是多一倍,是多十倍。
有几次他妈都看不过眼,人前没说什么,人后逮着他爸吵。
周朝闷着,不吭声。
张哲远狗狗崇崇凑过去,“她比我们拿的多,操心也是应该的,你内疚什么,我都不内疚。”
林青蕊挂掉电话,抬脚就照着张哲远的屁股来了一下。
“你还是内疚一点比较好,周朝哪次不是被你害的?”
“哦哟哟,真要论起来,他进医院那次可是你害的!”
张哲远杠完立马后悔,瞄见林青蕊脸色有些白,更难受了,她骂他,他火大,她闭嘴,他心虚……其实他也知道林青蕊也不是故意的,一直内疚,但就是管不住这张嘴。
“哎,补习班的事怎么说?”
张哲远换个话题,一屁股挨着周朝坐下。
周朝冷冷撇头,他赖皮狗似的贴过去,抱住男生健壮的手臂夹着嗓子喊“朝朝”~
林青蕊说问了两个补习班,师资不太理想。
问周朝考不考虑请家教,她知道两个退休教师很厉害的,就是收费高。
周朝点头,“都可以。”
本来他今天会来这个补习班也是林青蕊之前在饭桌上提过……他信她,会给他最好的安排。
又说两句,基本谈妥,林青蕊让他打个电话跟家里商量。
周朝摸出手机拨号。
他妈是医院的护士长,很忙,周末也在值班,打了好几次才接起,听完周朝的话很欣慰,但她有不同的想法:既然打定主意搞学习,为什么还要舍近求远找别人,林青蕊不就是最好的家教老师吗?
两人是发小。
林青蕊的成绩放在全省都是顶尖。
而且家教老师还要分科任,一科不管一科的事……
女人在电话里噼里啪啦说一堆,倒不是疼钱,舍不得请,她很清楚儿子是为谁上进。
周朝耐心听完亲妈说话,笑了一下,“妈,青蕊是要当状元的。”
女孩的时间很宝贵,平时开玩笑说说也就罢了,他怎么舍得用他的愚笨去浪费她的天才。
张哲远竖着耳朵偷听,越听越心酸,刚才还支棱得像只开屏孔雀,现在怂着背,不停搓手掌,活像只苍蝇。
要是没塞小纸条,周朝说不定还有机会进一中的补习班。
都怪他,永远不合时宜地耍小聪明。
周朝捻着指,背压得越来越低,黑色防风夹克凸出两条劲健的脊肉,就连脊柱密密排布的骨节似乎也能清楚看见……从小到大,只要一跟家长聊学习他就是这个样子,像只努力找壳但是怎么也找不到的寄居蟹。
明明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怎么还是这样啊。
林青蕊站到墙边,鞋跟抵住踢脚线来回撞击。
她的心事很多,很重,这段时间就连睡觉也不曾放松过,那天陵园纸钱燃成的灰烬,似乎一直在跟踪她。
就像被鬼附身。
就像一直背着什么,迈不动步子,透不过气。
悲伤和愤怒充斥她的心,现在不算剧烈了,有点消化了,但依旧无时不刻隐隐作痛。
但此时此刻,在复仇之外,她终于能分出点心了——周朝鬓角有一根白发,贴着耳朵长的,这个位置,只有操心过度才会长。
林青蕊曾见过的,母亲死后,外公第二天从房间出来便是如此。
一夜之间,两鬓斑白。
也许余生都将和仇人纠缠。
无休无止。
但也许,更该抽出时间,感谢真心待自己的人。
他们一起长大,往后再没有这样的情谊了。
……
“怎么了,青蕊?”
周朝转头,鼻息一顿,克制地喷在女孩掌心,沉沉眸光往上游溯,落在她比玫瑰还明艳三分的脸庞,就此落地生根。
林青蕊拨开周朝短硬的黑发,逮住银白那根,用力扽断。
“阿朝,你愁得都长白头发了。”
她摊开掌心。
于是他的发便静静躺在她的掌纹当中,就是那条横跨手掌代表“绝情”的断纹。
周朝顿住,缓缓“嗯”了一声。
他继续跟妈妈讲电话,余光却没法再离开身边的女孩。
等他挂断,她说:“阿朝,我周末帮你补课吧。”
“不补习吗?”
“高三才补,现在每周还是双休。”
“我……基础太差了,怕惹你生气。”
“生气是肯定的。”林青蕊挨着他坐下,“阿姨说得对,没必要找其他老师,要是过意不去就给我开工资,多开点。”
周朝笑起来,一瞬稳重老陈的脸变得明媚清朗,就连断眉的戾气都稀释得干干净净,但很快,男生又笑着陷入沉默。
林青蕊握拳捶他胸口,“害羞什么,其实我也不太会教人,慢慢摸索吧,教学相长,这句话听过没?”
“没。”
“就是教你的同时,我也在学习,老师的视角肯定和学生不同,搞不好最后受益的是我。”
“怎么会……”
她是最好的,为安慰他竟然谦虚起来了,周朝心里更难受了。
张哲远使劲晃他肩膀,猴急道:“阿朝,就听她的吧,林青蕊难得说两句人话。”
林青蕊扭住张哲远手背,“高兴什么,你也来。”
“嗷?”张哲远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纵三丈高,龇牙咧嘴道:“关我什么事啊,我是无辜的!”
“你的成绩连毕业都够呛,无辜什么?”
“我本来就不是学习的料!”张哲远嘶哈嘶哈,想收回被林青蕊掐住的手手,没蛄蛹两下,周朝掐住了他扭来扭去的手腕,硬生生逮着让林青蕊掐。
“青蕊说得对,你也来补习。”
“我不!兽人永不为奴!”
“还敢嘴硬,阿朝,扭他。”
周朝出手,张哲远哪里还有反抗的余地,很快就被原地擒拿,然后让雄鹰般的林大魔王揍得生无可恋了。
他感觉自己就是个“外人”,只要林青蕊一声令下,周朝就成了她的狗,一点兄弟情分不念。
为什么两个人的戏,要夹他这个小饼干受气?
张哲远难过地抹了两滴泪,死不松口,到后面干脆谁也不理了,只是默默瞪着周朝和林青蕊,就差骂一句“狗男女不得好死”。
哎,这小子的毅力总是用在匪夷所思的地方。
林青蕊也很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