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东帆跟同事一起把货卸了,又把另外的货搬上车。
所有做完,他双臂一伸,把货车门闭上,利落压下锁,拍拍手。
“何东帆。”细腻的嗓音,低沉的语调。
何东帆一愣,侧头。
宁欣双手环抱胸前,站在台阶之上,自高而下睨着他,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何东帆拍了下旁边同事肩膀:“你先把货推上去。”
同事不明所以:“你呢?”
何东帆:“看见我女朋友了。”
同事顺着何东帆视线:“最多十五分钟啊。”
“知道。”何东帆把手套摘下捏在手心,一步三节阶梯跨上去。
他额头有微微细汗,意外:“你怎么在这儿?”
宁欣没吭声,严肃地瞥他一眼,收回视线,从他身旁走过去,丢下一句:“跟我来。”
她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何东帆一眼就能看出来。
现在,觉得她这架子拿得莫名可爱。
虽然不知道她要教训他什么,想来想去最多也就是个对兼职隐瞒不报之罪。
他吸吸鼻子,快乐地转身跟上去。
“宁欣,慢点。”他对她背影吼,语气稍显无奈。
宁欣不搭理他。
他跟上去,抬起手想揽她,又觉得自己身上脏,落下手臂。
电脑城楼梯间,旁边一个蓝色大垃圾桶,旁边散落一些烟头。
宁欣往另一边走了几步。
何东帆站在宁欣跟前一步远。他垂眸看着她,等了两秒她也没说话。
他学她,也把手环抱胸前,又问那个问题:“你怎么在这儿?”
宁欣一个抬眸:“这话应该我问你。”
她看他吊儿郎当的样子,蹙眉:“手放下来,站好。”
何东帆笑一下,双手垂落裤缝边,站直:“我在这儿兼职。”
宁欣依旧沉着语调:“为什么兼职?”
“这不挺正常的吗?”他语气不以为意,“大家不都兼职吗?我们班,就好几个。”
宁欣不依不饶:“我是问你为什么兼职?”
如果何东帆的兼职是相关专业,还能说得过去,现在,他就是纯纯的在做苦力活,她怎么可能被他三言两语糊弄过去?
刚才,她站在那儿看他搬弄那些东西,她想了很久,只想出一个理由:缺钱。
可她又觉得这个原因不大可能。
宁欣:“老实说。”
话题到这儿,何东帆换了个站姿,他低头慢条斯理地理着手上的手套,也知道瞒不过去了,咂咂嘴巴老实交代:“国庆节那会儿我爸不是来过吗?回北都后就被他断了生活费。”
果然是缺钱!
等等,国庆?
现在已经十二月下旬了。
两个多月了。
宁欣:“你姥姥知道吗?”
何东帆摇头:“我姥姥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事儿告诉她,她又得去找我爸,还要整夜整夜睡不着。”
宁欣:“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何东帆舌头在口腔里滚了一圈,抬了抬眼皮,又垂下:“你当时都不理我。”
“我……”宁欣差点咬到自己舌头,环抱在胸前的双手落下来,又转念一想,没被他绕进去,“那我们恋爱之后,你怎么也没告诉我你缺钱?”
“我也没那么缺钱。”何东帆抓抓后颈,“平时的生活费也没花完,有剩余。”
“有剩余你还来做兼职?”
何东帆缓慢的舔舔唇,好几秒才吐出一句:“有备无患嘛。”
他的犹豫让宁欣思索。
在外面吃饭,他会偷偷买单;每次到她家,他都是提着大包小包;还有他买的礼物…
宁欣唇瓣张了张,又问:“你除了这份兼职还有其他兼职吗?”
何东帆看一眼宁欣,交代:“周二下午和晚上,在xxx快餐店。”
宁欣在心里理了一下,她和何东帆见面是很频繁的,一周也就周二和周四不见面。
所以,周二和周四他都在做兼职。
他从没做过这些吧?
都是因为她。
意识到这些,宁欣缓慢低垂睫羽,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声音细细的:“是因为和我谈恋爱吗?”
“不是!”何东帆否认,伸手抓住宁欣手臂,“跟你没关系。”
“有。”她确定。
何东帆哑言,这事儿很客观,他否定不了。
但是他乐意啊。
特别是圣诞节那天,他听见那串项链388,而他那周刚好结了400块钱的兼职工资。
他因为能买得起,内心欢呼雀跃。
他就是乐意。
他恨不得把自己的所有都给她,只要她肯要。
何东帆压上前一步,抵住宁欣:“宁欣,我一个大男人,做点兼职你怎么还心疼起来了?”
可以做兼职。
这没有问题。
但是宁欣不想,他的辛苦,是因为她造成的。
自主和被动,是两个概念。
不成为另一半的责任和压力,是她对这段感情早就设定好的底线。
但还好,这个矛盾,她能解决。
宁欣抬眸:“我不想你做兼职。”
“为什么?”何东帆埋头,微微露出虎牙,逗她,“心疼我?”
宁欣点头:“嗯。”
她这一点头,承认心疼他,何东帆反而心里不得劲儿了,总觉得她下一句就要包养他了。
果然,宁欣下一句就是:“何东帆,我给你生活费。”
何东帆神色顿住,脸色严肃起来,挺起胸膛直起腰,拒绝:“我不要!”
“不能不要。”她强硬,“我是你女朋友!”
何东帆又好气又好笑:“你怎么回事儿?我好手好脚一个大男人,你想着把我养成娇气包?”
“我有收入。”
何东帆是真的气笑了,直接拒绝:“在我这儿没有被女朋友养的道理。”
“那你不想要女朋友了吗?!”
这话一落,楼梯间瞬间静谧,似乎还有轻微的回荡声连续撞击人心口。
四目相对,宁欣连一秒都没坚持住,她感觉空气中万箭齐发。
她垂下眸,心跳‘砰砰砰’的,很混乱。
就在宁欣不知所措时,何东帆突然侧头咳嗽起来:“咳咳咳——”
他刚才出了汗,现在燥热一下去,一阵嗓子痒,控都控制不住。
宁欣伸手拍他后背:“感冒怎么样了?”
“咳——没事儿,咳咳咳——”他摆手。
宁欣不禁念叨:“平时看你穿外套从不扣扣子,也不拉拉链,你是拿它当摆设?还是装酷?现在感冒了吧?难受了吧?”
何东帆顺过气,咳得脖子稍稍有些红,顺着她的话:“知道了,以后都像你一样,裹得严严实实的。”
宁欣给他拍背的手停顿,继而重重拍下去:“不许贫嘴。”
他边笑边咳。
她又轻轻给他拍背。
刚才的气氛就这么缓和过去。
经过那么一遭,宁欣语气变软:“何东帆,我比你大,经济已经独立,这是客观事实。你有需要告诉我,这不是男人不男人的事。”
这次何东帆没拒绝,应了声:“嗯。”“还有,在你没毕业上班之前,别给我买礼物了。”他看她一眼,点头:“嗯。”“平时吃饭你别抢着买单,上我家也别总是大包小包。”怕他不舒服,她又补一句,“要是你已经上班,我肯定什么都让你买。”
他双手插进裤兜里,垂着头,轻轻踮脚,又落下:“知道了。”
宁欣看着何东帆:“你几点下班?”
何东帆:“九点。”
“我去买枇杷和蜂蜜,给你熬枇杷膏,还来得及。”
“好。”
“那…我先去逛超市了。”宁欣指着门外。
何东帆点头:“嗯。”
宁欣往外走了两步。
“宁欣。”他突然叫。
宁欣转头:“?”
楼梯间灯光还算明亮,他侧身站着,影子拉得长。
他视线划过她眉眼,微微露出虎牙:“少放蜂蜜,不要太甜。”
宁欣嘴角微微勾起:“好。”
很快到了元旦节。
宁欣和何东帆到北都。
飞机降落时,已经是午夜,宁欣打开机窗挡板,看着连成线的光条逐渐散开,变成点。
从机场出去,坐上出租车,出发去酒店。
何东帆握着宁欣的手:“我明早十点来接你。”
宁欣脑袋靠在何东帆肩上,只感觉乏,没感觉困,应了声“好”。
何东帆忽地问:“你紧张吗?”
宁欣抬起头,眼睫眨了两下:“有点儿。”
“我姥姥很喜欢你,你不用紧张。”何东帆往椅背靠,语气调侃,“你说这算不算你上门,把我定下了?”
宁欣被这个说法逗乐,顺着点头:“算。”
“那后面的流程是什么?”
“什么?”
“结婚啊。”
宁欣无语:“你才多大?”
“这不马上就到法定年龄了。”
宁欣看了眼前排的司机:“别贫嘴。”
何东帆笑笑,手指抵着唇,看向车窗外的霓虹。
第二天一早,闹铃还没响,宁欣就醒了。
随着时间的推近,她远比想象中紧张。
她起床洗澡、洗头发、化妆,向酒店前台借了挂熨机,把外套熨烫得工工整整。
何东帆到的时候,宁欣早把自己收拾好了。
她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长款大衣,何东帆下意识就抱上去,他觉得她今天好温柔,好暖。
她双手抵住他胸口,阻挡他拥抱:“不要把衣服弄皱了。”
何东帆顺势握住她的手,她人看上去暖暖的,手却很凉。
何东帆:“带手套了吗?”
“忘了。”是真的忘了,忘在家里的鞋柜上。
何东帆:“你带羽绒服了吗?换羽绒服吧?”
“不。”宁欣拒绝,理了一下自己的围巾,“这个好看。”
何东帆把东西提上:“你这么好看,我姥姥只觉得我配不上你。”
这话,宁欣也只是听听。
怎么会是他配不上她呢?
宁欣不是倾诉的性格,所以没人知道她这次来,鼓了多大的勇气。
她不免会想,如果老太太婉转的表达,她和何东帆不适合的话,她该怎样体面,又该怎么和他道别。
北都城相较宁欣离开那年,变化确实大。
拔地而起的高楼,纵横交织的新路线,应接不暇。
可进入那条胡同,又觉得周遭并无变化。
如旧的青砖墙,灰石板。
四合院厚重的院门是敞开的。
宁欣不禁想起第一次来,站在这里往里张望时的局促。
失神间,一只温热的手掌牵着她,已经迈进院内。
院内布陈与当年别无二致。
忽闻一个女人大嗓门:“小帆回来了?”
女人从绿植后绕出来,三十多岁,看着宁欣:“你就是欣欣吧?我姐说你长得可漂亮了,但我没想到这么漂亮。”
宁欣笑得有些窘促,捏紧何东帆的手:“这是?”
“哦,我忘了跟你说。”何东帆介绍,“这是秦阿姨的妹妹,你可以叫她小秦姨,秦阿姨儿媳妇生了,回去照顾她儿媳妇去了。”
宁欣忙点头打招呼:“小秦姨好。”
这时,老太太从正厅走出来,用那把被岁月磨砺过的嗓子叫:“宁欣。”
宁欣看过去。
老太太杵着拐杖站在门前,一头银发,苍老了许多。
她看人时,依旧的,慈眉善目。
“姥姥。”何东帆声音亮。
他牵着宁欣走过去。
走近,宁欣才打招呼:“老太太,祝您元旦节快乐。”
老太太朝宁欣伸手,宁欣领悟意思,立马去扶她。
老太太看一眼何东帆手上的东西,又看向宁欣:“这是给我带的?”
宁欣这才反应过来,想去提,又被老太太轻轻拉住:“没事儿,你带的什么我都喜欢。”
老太太的手轻轻覆上宁欣手背,她视线往下:“你的手好凉,北都不比南方,得穿厚点。”
她朝何东帆吩咐:“你去拿件厚点的衣裳过来。”
宁欣想婉拒:“不用,我……”
老太太满是皱褶的手轻轻拉住宁欣:“我们说说话。”
老人的眼睛微微虚着,眼眸浑浊,宁欣看不清意思。
她的心忐忑,嘴角却勾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