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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寒声从一楼点着打火机往上走,对这里,他不熟,但从傅孟孟手里买过来时,特意参观过一遍,去过妻子曾经住的房间。

于傅夜七来说,这是她生活了十年的地方,哪怕已经间隔十几年,房屋的构造依旧清晰印在脑子里。

她去了自己房间,拿了蜡烛。

刚到门口,却猛地被门口的黑影吓一跳,倒没喊出声,只一颗心吊起来,又缓缓落下。

打火机在沐寒声峻脸下方,那效果,是挺吓人。

见了他,他才舒展浓眉,目光打在她手里的蜡烛上,又蓦地紧了。

“流血了?”

她没来得及回,已然被他一把抱起,打火机在她身侧亮起,若不是他手臂长,若不是衣服湿着,或许都能烧着她。

步伐略急,沐寒声没有下楼,而是往她的房间走。

放下打火机,再放下她,一手扯下盖在床上防尘的薄纱,又将她抱上床。

她不想离开,他便不逼她,却也不再万事顺着,“不准下地半步,今晚,我就与你好好谈谈。”

她不语。

转手,沐寒声给许南打的电话,医药碘酒、棉签,热水、感冒药,床褥被子必须一应俱全,半小时内送到。

许南在御宴庭那种地方掌舵,是习惯了半夜就寝的人,这会儿接到任务正是腿脚麻利,给他的半小时,他只用了二十分钟,几乎与送衣服的古杨同时赶到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没说话。

沐寒声从里边出来时,依旧直接淋雨出来的。

“沐总……”古杨把伞递过去一些,建议:“我们送进去?”

人本就湿着,这东西再湿了,今晚怎么过?

沐寒声几不可闻的点头,东西送进了门口,他忽而转身对着古杨,“把老太太手里的两份鉴定报告留着,家里不准再提这件事。”

这吩咐来得有些突然,古杨好一会儿才点了头。

彼时,沐寒声已经回到她的房间。

点了蜡烛,光晕染柔了整个房间,床上女子的身影却被染得几许黯然。

沐寒声的焦急,她看在眼里,沐寒声的忍耐,她也看在眼里,越是柔眉轻蹙,下午,他又为什么要默认?哪怕骗她一次,她也追究不了,不是么?

却又被自己这得过且过的心态讽刺的笑了。

“把衣服换了。”沐寒声是准备好好与她谈的,因而,无论她此刻什么神色,他暂且忽视,只念着她的身体。

也许是她经历过太多起起落落,她遇事时最不会的,就是闹,从出事开始,她一句大声都没有。

此刻他这么说了,她哪怕脸色微倦,也配合了。

却看得沐寒声心疼,走过去,连脱衣服也代劳,“我来吧。”

那样的柔声,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沉澈,她仰了脸,安静的盯着他看了许久。

在他面前,她没什么可以避讳,任由他脱去潮湿的衣服,替她裹上奢贵保暖的睡袍。

“等两分钟。”他依旧低低的嗓音。

转身开始打理床铺。

他曾是军人,这些事信手拈来,扯下她躺湿了一片的褥子,换新。被子是许南弄好的,不需整理。

转身想抱她上去时,她已然到了床边自己躺下。

伺候,吃药、给她的手心处理划破的口子,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却也颇为默契。

终于,沐寒声得以与她一同倚在床头。

傅家大宅地处郊区,曾经的荣华,如今略为偏僻了,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打在久经风雨的窗棂间,发出规律的‘吧嗒’声。

傅天成夫妇搬得匆忙,窗帘依旧挂着,已然拉上,总算为卧室添了几分暖意。

吃过药,被揽在他怀里,傅夜七的思绪大概是从沐寒声的某一句话之后开始略微回转。

他说:“关于司暔,我从未想过和你抢,你是我妻子,你的便是我的,又怎会抢?”

他也说,奶奶上了年纪,有些事是等不了的,难免唐突,难免顾虑不周,不求她心无怨气,不生气伤了自己便是最好

他的一切,都建立在,她是他妻子之上。

“这么久,我不曾质问半句,更未曾想逼你,你该明白我的立场在哪。”他低醇的嗓音,在空荡的卧室回荡。

荒凉得只有几许烛光的房间,空荡得他每说一句话,都能再听第二遍,唯有互相依偎的身体是温热的,嗓音尤为感性,这样的谈心,绝无仅有,以致此后的光景,沐寒声依旧记得清晰那感觉,像患难的夫妻,穷途的情感,总算还能有经久保存的蜡烛晕染一抹温度,逐渐暖回去。

“但,我要与你打个招呼。”空旷的房间,依旧只有他低低的嗓音。

记起昨晚,他在玫瑰园住,奶奶盯着那两张鉴定书,失望又质疑的皱眉,“明明是这样的结果,可莫名让人不甘,司暔这孩子,为什么跟你一样对芹菜过敏?”

就是那一句,沐寒声第一次将目光认真的投向那两张鉴定书。

他是个谨慎缜密之人,有些事,除了自己,谁也不信。

何况,司暔有个被老太太忽视的地方:司暔一周岁的脸,眉目之间,刻画着沐家男人的英气。

总不该,是因为她在沐家生活了很久?

想罢,沐寒声略微小心的开口:“不论是什么结果,你都是我妻,但如今,老太太也不心安,我得亲自查……”

男人说着话,转首低眉,却见怀里的女子双眸微阖,柔眉蹙着,呼吸却是均匀的。

她竟睡着了,素白柔荑微微捏着他的衣角。

也是,她生着病,又吃了药,暖了这么久,是该犯困了。

无奈的勾了薄唇,眸底满是温柔,抬手轻轻拂过她轻蹙的眉尖,指尖流连着,来回在她略微憔悴的脸颊。

转手想拿开她捏着的衣角,她却拧紧了眉,不肯松。

心尖蓦地柔了,指尖停在她手腕上的疤痕上,一下一下的摩挲,轻得如风无影,心底却越来越疼。

“本想不再让你受任何委屈。”他自顾的启了薄唇,“又食言了……该罚。”轻得将人融化的低沉,“等你从伊斯回来,任你罚。”

还能如何?奶奶是长者,哪怕这事不周,她也绝不会怪罪长者,便是只有他受着了。

……

老宅子里,清晨尤其的冷,但傅夜七醒来时,不觉得昨晚的一觉多难熬,相反,多事之秋,她竟一夜无梦。

低眉看了自己的手心。

纱布洁白,早上似乎还换过,她才转头往房间搜寻。

没有沐寒声的影,身边的位置都没了温度,若不是身上睡袍崭新,蜡烛残燃,她该以为昨晚是幻觉了。

起床,没地方洗脸,她只好缓步下楼,一眼就能看见墙角那片碎玻璃,全家福的照片却不见了

“太太!”

她刚到楼梯脚,忽然听到了许南的声音。

微蹙眉,不言语,只是看着他,又找着全家福。

许南再次开了口:“照片已经被拿去裱了,先生让我在这儿等太太差遣。”

哦,昨晚,他真的来过。

“他呢?”她终于问了一句,紧了紧身上的睡袍,记得他说‘不会抢司暔’,令她猜不透。

许南素来了无表情的脸终于微动,古杨说,太太的脾性,醒了最不愿见的就是平常见的人,也绝口不会提先生,这显然是古杨赌输了!

他这才恭敬的一句:“先生遣人送了早餐,这会儿有事没能抽开身,倘若太太要找,先生必定能过来。”

傅夜七终于看了许南,忽然发觉了,沐寒声身边的人,都有一个共性,便是精:对主子极其了解,当面半句都不多嘴,自个儿揣摩得一清二楚。

“不了。”她低低的一句,转身去换衣服。

许南皱了皱眉,看着缓缓上楼的人,终于理解古杨说的话,太太的心思捉摸不定。这交流了几句,也丝毫摸不透情绪。

可只有傅夜七自己知道,她再也做不到当初的清婉淡然,连和蓝修约定的吃饭都心不在焉。

蓝修看了看她,齐秋落说的事,他还真不知从何说起。

蓝司暔自己坐在桌边,原本给他要的儿童座椅,他不肯,挺着胸说自己是个男子汉,娇嫩嫩的小脸倒是有模有样!

“你别把瑾儿往自负虚浮上带!”她浅笑着,对着蓝修。

这么小,哪根男子汉沾边?

蓝修却一挑眉,“这叫气魄,他骨子里散发,与我何干?”

“麻~”蓝司暔不够清楚的喊声。

她转头,略微倾身,耐心等着儿子要说什么。

“蓝爸说,一年,不能见?”他摇晃着小手。

傅夜七笑意浓了些,点头,“瑾儿放心,虽然妈咪回不来,但一定会经常和瑾儿视频见面。”

但外访行程严密,进了伊斯,大概也极少能与外人接触,视频见面,恐怕都要特别申请。

蓝司暔若有所思的点了一下头,够着短短的手,拍了拍她的肩。

这让蓝修有些好笑,有些东西,真不是他教的,他最多给八爷讲的,是丫头过去的苦难和煎熬,也不知这小子日后会如何用这副心思撩动什么女孩,对丫头的心疼,可见一斑。

三个人的餐桌,只时而的浅声细语,她尽量一直都淡淡的笑着。

“哪天启程?”接近尾声,她才问。

蓝修叹了一句:“恐怕要尽早,有可能今晚,有可能明天,老头子一遍遍的催,想他孙儿了!”

说着笑眯眯的看着蓝司暔,“老头子说,此次既然入京谈判颇丰,就赶紧滚回去,否则隔代传军!”

这话让她真正笑了,想着蓝老爷子气哼哼的模样,越老越顽童,虽然说的气话,指不定真做得出来呢,忘了哪次生病,蓝修彻夜不归,老爷子说要去上吊,还真拿着绳子示威呢!

“你可别笑,老头子那性子你知道的!”蓝修后怕的一句,不准她笑。

她点头,收敛笑意,也一句:“瑾儿才一岁多,传什么军?”

“那可不,小家伙认的军种,比你还多,信不信?”蓝修自信满满。

她但笑不语,转头看着小脸矜沉的儿子,其实,她不奢望瑾儿以后能当一军之首,或是站在商界巅峰,做奶奶口中那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只要他过得开心,就是最好。

饭后,她跟着去了一趟湾流汇,跟儿子一起收拾行李。

苏曜有事给她打电话时,儿子抱着她的脖子,小嘴往她眉角亲了亲,又转向眼角。

温柔得有模有样。

她有些好笑,这长大了还不得有一堆儿媳妇挤门槛?

笑着将儿子放在跟前,看着他那一脸俊俏的认真,竟有一种跟小情人恋爱的感觉,柔唇弧度越深,“谁教瑾儿这么亲的?”

蓝司暔浓浓的小眉毛一扬,摇头,“思念,心疼。”

“吻眉是思念,眼角是心疼,对吗?”她温柔的笑着,心里却有些酸,“瑾儿放心,妈咪会想你的!妈咪去伊斯也会过得很好,瑾儿不用心疼,回去要听蓝爸的话,知道吗?”

小家伙定定的站着,大概是站得累了,又不好意思拉着她,就势潇洒的倚在了他的大型玩具车上。

若是再放大几倍,活脱脱一个执绔公子慵懒倚靠豪车的模样。

忽然想起蓝修说,沐寒声沉郁冷峻,可丫头太美,八爷长大了至少那张脸胜似妖孽。

她忽而笑,拉着儿子出了房间。

“要走?”蓝修不知给谁打电话,见了她,问。

她点头:“苏曜那边有点事。”

蓝修刚想把八爷牵过去,他却自个儿转身,迈着小短腿不紧不慢的去客厅了,背着身,潇洒一句:“你们忙吧!”

两人无奈一笑,明明小家伙就是站得累了去客厅缓会儿,真是要面子!

“我送你?”蓝修收了手机。

她摇头,“你赶紧收拾吧,别误了航班。”

傅夜七走出湾流汇,在门前打开车门时,最后扫了一眼住宅,眼角却见了儿子半个小身影依在客厅的落地窗前遥望。

心头蓦地一酸,努力笑着冲他挥了挥手

终于上车离开。

只是后来,傅夜七才知道,儿子平生最不喜欢的,便是道别。但凡离别,他永远先一步走开,从不说‘再见’。

她回到外交部时,见了沐恋眼圈红红的站在门口,手里不知拿了什么,大概是手帕之类的礼物。

是了,苏曜生日马上就到了,却估计没法在国内过。

“恋恋?”她走上前。

沐恋蓦地转身,见了她,先是尴尬的擦了眼泪,下一秒却哭得越凶。

“七嫂嫂,呜……”

看了她手里的东西,她却长辈般拍了拍她,浅笑:“奶奶说得没错,沐恋是个爱哭鬼!”

“讨厌,七嫂嫂!你也欺负我!”沐恋吸着鼻子。

抬手替她擦了擦眼泪,“怎么,苏曜不收你礼物?”

沐恋点头,委屈,“不就是一块丝巾嘛,他为什么不敢收?……他不收,我就扔了去!”

说罢,还真转身。

她拉住她,“我先替你收着,试着帮你转送?”

不过是一说,转达是不一定的,沐恋却两眼星光熠熠,赶紧把东西放进她手里:“谢谢七嫂嫂!”

沐恋还不知道昨天玫瑰园发生的事,自然也一句没提,生怕礼物再被退回来似的赶紧挥手告别。

进了外交部。

果然,苏耀说行程调整提前,因为荣京近日多雷雨,但今晚至明天午间是安宁的。

她只简单的打了一个字“好。”

她出门,从不喜欢带繁琐的行李,回御阁园收拾东西时,家里静悄悄的,田帧大概是采购去了。

春夏秋冬各两套衣服,两双鞋,签证,个人证件,再无其他。

拉开抽屉,却看着里边的东西良久,结婚证,玉簪,手套本不该放这里,她特意腾了个位置。

走前,本想给沐寒声打个电话,好歹打个招呼,想了想,听闻连邦项目的负责人从巴黎赶过来了,临时找个翻译,带着熟悉项目,带着应酬,应该很忙,只得写了字条,放在床头柜上,用他的烟盒压着,那么多的烟瘾,回来必定能看到吧?

送她的只有秋落。

到了机场,犹豫了一路,终究给玫瑰园打了个电话,毕竟出访时间久,总该给奶奶打个招呼。

“少夫人?”洛敏接的电话。

“奶奶不在么?”

洛敏昨天是看着少夫人置气走得,这会儿有些激动,“在在,老夫人在,不过少夫人您得等会儿……”

“奶奶出去锻炼了吧?”她猜测着,那一时半会是回不来的,便努力的笑着,“也没什么事,就是外访提前了,一会儿的航班,敏姨转告奶奶吧,可能有个一年半载小七都回不来,让她老人家注意身体,我会抽空,往家里打电话的……上次奶奶说,想吃我做的软糕,也没来得及,等我回来给她做。”

虽然只是简单的两句,可她说着,喉咙有些酸,奶奶高龄,她不在的一年,不知道会过得如何?

“那……”洛敏看了看,“不等老夫人了?”

她吸了吸鼻子,“等不了了,就该进候机室了。”

无奈,洛敏挂了电话,急得左右转,才想起给少爷打电话过去。

沐煌大厦。

沐煌永远处在紧张、有序的工作状态,尤其此刻的总裁办楼层。

言舒在会议室参与法商的三次会议,做着会议记录,抬眼见了沐总的手机无声在闪,转头看了在投影仪前亲自与法商讲解项目进程计划的男人。

拿过手机,看到了‘老宅’两个字。

言舒才抬头,等着眼神交汇,这才得以双手并拢指尖相接搭了个‘家’的形状。

沐寒声见了,把最后两句话说完,这才沉声礼貌的一句:“稍等!”

“少爷,少夫人走了!是您去送吗?”电话一通,洛敏直奔主题。

走了?

沐寒声蓦地紧了眉角,目光扫向腕表,她不该今天走的。

可步伐已然猝然移动,只对着在座合作人略微点头,转首面对言舒一句:“你主持。”

出了会议室,他甚至没空回办公室穿外套,对着古杨:“备车!”

古杨一眼看出了焦急,打电话让人将车子备在公司门口。

……

机场。

齐秋落总算赶到,看着风轻云淡站在门口的女人,皱眉,“怎么这么急?”

傅夜七浅笑,“要不是为了等你,我都该进去了。”

齐秋落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她,“等我?……还是沐寒声?”

褐眸有那么一瞬的黯淡,目光扫过机场门口,“他很忙,过不来。”

苏曜早就进了候机室,她特意要求到登机前十分钟再进去,所以,和秋落还能说会儿话。

临走之际,她看出了秋落的欲言又止,笑了一下:“和庄岩好好的,我这去一年回来,能听到你们的好消息最好了!”

齐秋落眼眉微动,嗔了她,倒也终于坦诚,“我不是想跟你说这个。”

“那还有什么?”她并不觉得临走前能听到什么特别的事

齐秋落抿了抿唇,“我……好像干了件坏事。”

她略微挑眉,“又怎么折磨庄岩了?”

“不是。”齐秋落清了清嗓子,“貌似……是在折磨你,还有沐寒声。”

她终于柳眉微蹙,不明所以。

齐秋落满面歉意,说:“我当时也没多想,惯性的就觉得沐寒声该先好好宠你,不能这么轻易就认回瑾儿,别跟庄岩似的,到手了就没了那宠溺劲儿。”

“说正事,时间不多。”她耐心的提醒。

“就是……蓝修和沐寒声跟瑾儿的DNA比对,我给颠倒了,大概,沐家谁都不知道呢……”

“你说什么?”傅夜七皱眉,诧异。

“沐老夫人让卓继做的鉴定,可第一医院,我还算权威,你知道的。”所以调换结果,她办得到。

蓦地想起沐寒声在她耳边说,不会抢瑾儿。

所以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他儿子,更没想过抢。

可她问的时候,他为什么要默认?!

“夜七……”见了她略微红了眼,齐秋落小心翼翼,“对不起啊,我最近脑子混沌……”

“倒是难得你糊涂……算了!”她是有些气的,不亲自跟沐寒声打招呼,就有这件事的因素。

闭了闭眼,都这样了,等她回来再说吧,反正瑾儿都随蓝修走了。

苏曜开始催她了,她没法再久留,不然延误的是整个外访组行程,延到雷雨来临就麻烦了。

“我该进去了。”她虽然说着,目光在机场入口看了会儿。

最终转了身。

临到傍晚,靠近机场的交通紧张,一辆银魅匆匆没入车流,却怎么也挤不出来,困在了上T3航站的天桥上。

车里,古杨拧眉,但着实没了办法。

“咔哒!”后座的车门响了。

古杨看回去时,沐寒声已经下了车,伟岸匆匆钻入车流,急促赶往T3航站楼。

步伐匆促,沐寒声赶到入口,粗重的气息略显紊乱。

齐秋落从里往外,一眼见了急匆匆的人影,还是喊了:“沐寒声?”

男人顿住叫不,目光在安检入口搜寻。

齐秋落已经给了答案:“她等了你一会儿,没等到,航班已经起飞。”

薄唇干涩,沐寒声终究拧眉闭了眼,略微弯腰,双臂撑着膝盖。

这样的姿势,以往是不会在他身上出现的,松散、不雅。可他此刻的烦躁胜过一切。

她手上还有伤,她感冒没好,她还生着气,这一走,可是一年半载

齐秋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愣愣的站着。

古杨的车刚好到的时候,沐寒声伸手要了他的电话,一张峻脸有一种说不出的森冷。

鲁旌接到沐寒声的电话,恭敬的接通,却受了莫名的一声痛骂:“谁让你们擅自篡改行程?!”

可见,他没能送别妻子,心底的火有多大。

鲁旌愣愣的,极少见他如此失态,除非事件极其重大,片刻才闪着舌,“沐,沐先生,您是说外访的行程?……近两日天气不定,本是退后的,可苏先生主张提早,这毕竟是他开发的外交……嘟!”

电话被沐寒声扣了,扬手扔给古杨,自己凌然转身,“找庄严!”

他一转身,本就冷的天气,刮起一阵风,古杨堪堪对这齐秋落点了一下头,这才跟过去开车。苏曜把行程提前了,那七万军怎么也得遣动一部分,否则沐总心里不安。

看得沐寒声对夜七反而不能割舍,齐秋落在机场门口站了许久,幸好没拆了一对好鸳鸯。

后来,在军中的人私底下传言,去伊斯外访的队伍只有六人,实际随行了一支七万人的军队,进入伊斯的名目自是不一样的,却只有两国最核心人物清楚。

荣京好似一下子安静了。

沐寒声的生活成了两点一线,从御阁园道公司,再从公司回家,极少亲自参与应酬。

一年过去。

本就搜集不到商贾大亨沐寒声消息的媒体越发头疼,只道他深居简出,行踪不定。

他确实也行踪不定,几次往返荣京与第一岛,都未曾让蓝修察觉,却已经和蓝司暔见了几次面。

齐秋落忙于将从DL接手的项目收尾,又与卫子谦谈了一笔投资,之余便是偶尔和夜七通电话,要说最不称心的,怕还是感情了。

庄岩如今空闲是有的,可……就在昨晚,两人还不愉快了。

“你明知道我跟家里的关系,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愿跟他们扯上任何金钱关系,上一次老头子住院,你已经吃力不讨好,还往里栽?齐秋白说要钱你就摊开了给?”齐秋落一来心疼庄岩的前,二来,他不喜欢这种讨好齐家人的方式,到头来,她只觉得欠他的。

庄岩自然知道齐家成员之间的微妙,但他是抱着将要成为齐家女婿的立场出发,能援助,不可能不管。

交往这些日子,他的成熟有增,看她生气,倒也耐心,“你不必觉得亏欠,我也不是给你压力,更不是用这些方式讨你欢心。”

女人希望男人讨欢心的方式,必定是真真切切的对她好,庄岩知道。

可她最近比他还忙,有时候给她定的花都谢了,她也不定知道那是他送的。

“明天中秋,我先去你家。”庄岩温和的一句,抬手揽了她。

齐秋落闭眼,安静依在他胸口,说不上话

荣京的中秋,张灯结彩,却也呈现一片祥和,街头的车辆来往从傍晚开始逐渐减少,大概都在家里团聚。

齐家住宅。

中秋家宴已经备好了。

庄岩和齐秋落手里拎着阅兵、上等茶、井贡酒往家里走。

齐夫人已经候在门口,见了两人,已然笑开了花,“小庄来了,快进来快进来!……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

从头到尾,就一句不提女儿。

七老爷从那头看过来,倒也从客厅起身,还算和气,“家宴都好了,上桌吧!”

齐秋白一路淡笑,又对着庄岩挤眼,示意他跟庄岩借钱支住公司一事千万别提。

一家人到了桌边,管家给老爷子拉了椅子,没顾上别的。

齐秋落站在被安排的椅子便是,低眉看着椅面上的菜汁,略微皱眉,从小,什么坏事都能轮到她,不知道的人以为,她不是亲生。

“小庄,坐呀!”齐夫人见了两人都站着,瞪了女儿一眼,又笑着对庄岩,“秋落从来就不懂事,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小庄千万多担待。”

庄岩英俊的脸略微一笑,却把两人的椅子调换一下,亲自安置好她,这才对着齐夫人一句:“怎么会,秋落知性优雅,深得周围人喜欢,想必齐夫人从小教养得好!”

这显然是让人脸红的反话。

齐家人都愣了一下,继而齐夫人才呵呵的笑,受的理所当然,“小庄说的是,调教秋落,那可也费了不少心思。”

齐秋落忍不住扯了一下嘴角,“是不少,只比家里那条贵宾少一点而已。”

她本就是个直爽的人,实在受不了因为庄岩,一家人这么虚伪的嘴脸。

“啪!”齐老爷把筷子放在桌上,瞪着她,她却自顾开始用餐。

“一个不着家的女孩子,能让你回来就不错了,这是什么态度?”齐老爷怒气满脸。

齐夫人拍了拍丈夫的手臂,“今儿中秋,该谈的事没谈,你发什么火?”

齐老爷吹胡子冷脸,“那就谈正事,几时过门,几时给礼,早了早完事,叽叽歪歪虚来虚去,吵得人头疼!”

看,有庄岩才能从病床下来的老爷子,一点没念及恩人就在桌边。

齐秋落冷然笑了一下,也放下了筷子。

她说:“我出嫁是自己的事,给礼我也会自己收着,你们就甭操心了。”

不是她狠心,是她料到了今晚他们想说什么。

果然,齐夫人皱了眉,“你这没良心的,你哥的公司运转困难,你出嫁是好事,能得幸福,还能帮家里一把,和和美美,哪不好了?礼钱你还想自己收着,家里白养你了?”

庄岩这是头一次到齐家吃饭,竟然筷子刚拿起,就吃不下了,总算知道她从什么环境长大的

“这饭是吃不了了。”齐秋落冷然一句,拉了庄岩,他眼神劝解,她才皱眉:“没看够齐家人丢脸?”

她也是齐家的,在庄岩面前,家里人如此,便是给她丢脸。

没办法,她离开,庄岩不能再坐着。

“哎……小庄。”齐夫人试图挽留,“她走了你可以留的……”

估计是自己都觉得这话不合适了,中途端掉。

庄岩还算礼貌的打了个招呼,这才转身追出去。

出了院子,庄岩紧了两步将她拉住。

“怎么说也是父母,你不该那么说话。”哪怕他刚刚对齐夫人侧面笑话,对着她也温和的劝着。

她却冷笑,“知道我为何从不跟你提家里人么?”转头,她看了他,“我曾经消失半个月,待在夜七那儿,可家里人一句都没问过,婉若没这个女儿。从我上学,只有出门那一天给少许学费,那一整年,再有需要全靠自己挣,高中到大学,七年不回家,他们从不打电话问候,早忘了我的存在吧?如今,惦记彩礼了,想起我来了,我要如同物件般被卖给你?”

夜七在的时候还好,可是十岁之后夜七消失了,她也陷入苦难,能走到今天,她自己都没想到,又怎能做到轻易对过往风轻云淡?

低眉看了她,庄岩心疼,一手将她揽着,“以后有我。”

“不是我冷漠,他们是给了我生命,可那些不闻不问,足够夺去我的命,到最后,无非给了个户口,一个姓名,真算起来,荆粤一事时,早该还清了……”她轻轻的说着,又不想再说下去,“我想一个人静静,你回家吧!”

……

第一岛的中秋自然和荣京一样。

蓝修亲自弄的汤圆,一脸期盼的等着儿子给个评价。

蓝司暔将两岁,不论语言能力,行动能力都比同龄孩子强,这会儿小身子端坐着,舀起汤圆舔了舔,皱眉,“太甜!你做的蜜饯?”

蓝修气得瞪眼,舀了一粒,“哪甜了?!”

蓝老爷子在一旁哈哈直笑,“司暔不喜欢甜味,你还往枪口撞!”

对此,蓝修咬了咬牙:沐寒声,你基因强大,小子啥都随你!芹菜过敏,还极度不喜甜食。

“少爷,您电话!”管家忽然走进来。

蓝修看了一眼,齐秋落。

清了清嗓子,拿过电话:“中秋送祝福?”

老头子抬头看了一眼,知道那个叫齐秋落的丫头,偶尔会来个电话,看着儿子慢慢走出餐厅,倒什么也不说。

蓝修再回来时,情绪还不错,至少脸色温和了,坐下之后看了对面的小家伙,“八爷,是不是该先给你妈咪打个电话?”

蓝司暔有模有样的摆手,“妈咪很好,前天刚视频了的,她去联网室得走很远,伊斯这会儿零下十几度,冷。”

啧啧,蓝修挑眉,把八爷培养得最成功之处,便是他最心疼他娘!

蓝家哪怕是餐厅,也有挂式屏幕,老爷子和蓝修都习惯了随时关注新闻。

“荣京的又一年阅兵在即,据国防部消息,此次阅兵将增加对第一岛的特赦,新增两项检阅方针,由沐寒声先生亲自接见第一岛来宾……”

蓝修皱了一下眉,这消息可捂得够严实的。

再者,沐寒声亲自接见他?以什么身份?

蓝司暔抬头看了一眼屏幕,在那个英武冷峻的男人身上停了会儿,忽然说:“我昨天见到他了。”

桌边的蓝老爷子和蓝修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见谁了?”蓝修终于从屏幕收回视线。

蓝司暔抬手指了指屏幕上的沐寒声,“就那个要接见你的人,他还说到时候邀请我过去!”

“叮!”蓝修忽然放下勺子,盯着儿子,“你见了沐寒声?”

不可思议,沐寒声这人精,他什么时候来的第一岛?

蓝司暔却又一句:“都见了好多次了,这人还可以。”

所以,蓝司暔知道,沐寒声芹菜过敏,也不爱吃甜食,也钟爱靛蓝色,唉,活脱脱是他的放大复制版!

谁复制谁?

那样子,像国家领导在检阅下属,勉强给了个肯定,又道:“就是太难应付了。”要他增加方针,邀请第一岛参与阅兵,顺便把他请过去,费老劲儿了!

好吧,其实是有些嫉妒,每次见,他都穿得极其考究,西服的剪裁版型显得他越发英朗,说冷峻,他也儒雅,说狂狷,他也稳重。

“他都跟你说了什么?”蓝修拧了眉,一年来,沐寒声从什么时候开始接近儿子的,他竟一概不知。蓝司暔也瞒得太严实!

沐寒声公务繁忙,不可能在这么一个小子身上浪费时间,还邀请他去参加阅兵?

除非……

蓝司暔放下勺子,擦了擦嘴,跐溜一下滑下椅子,站直了,略微动眉,忽然说:“你放心,蓝爸不是说妈咪一个人很辛苦?明年妈咪回来前,我先考验考验。”

看着小家伙迈着短腿悠悠出了餐厅,蓝修嘴角抽了抽。

合着,一年来,他们父子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交流过那么多次?这就是八爷不允许管家跟着他出门的原因?他竟也能躲过家丁跟沐寒声见面?

果然,人中之龙的儿子,是人精!

不对,八爷怎么就知道那是他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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