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祁婳自从被生下来,只有第一声啼哭是没有被责备和呵斥的。
她也曾经是被爱意包围的孩子。
但当她的与众不同被发现后,她忽然被迫成为“大人”。
三岁的孩子,被强加着扛起“整个国家”的希望,要成为国家文明和科技的最后一道防线。
当她被从家里送到官方机构时,她恐慌却也努力尝试接受。
她愿意去为自己的国家付出,也愿意每天大脑超负荷运转。
但是,当她第一次得到“探视”的十分钟,她忍不住哭出来的时候,她的父亲母亲义正词严地教育了她一顿,让她必须诚恳地为自己的怯懦和自私道歉。
于是,那十分钟里,除了教育,便是道歉。
此后的每一次,她觉得脑袋疼,她想哭,就无比自觉地道歉。
祁婳明白的,这个世界上,总要有人牺牲。
也总是要有人收起所有自私,成为最无私的那一个。
久而久之,她就学会了笑。
就连十八岁那年被带走,她也未曾哭过。
“对不起。”她声音很轻地重复道歉,听不进去江隅的一个字。
江隅感觉到她浑身都在颤抖,像是在机械般地重复着每一句“对不起”。
江隅从未见过这样的祁婳。
她总是那样热情开朗,像是太阳,热烈得可以融化世间一切坚硬的物体。
她强行压着哽咽,抓着江隅袖子的手越收越紧,像是在拽着一根救命稻草。
直到她被抱在怀里,紧紧地被抱着。
“不用道歉。”
“婳婳想怎么样都可以。”
“没关系。”
她说一句对不起,他便认真地回一句。
江隅不知道她今夜的情绪为何如此低落,又为什么将自己压抑到极点,连哽咽都需要道歉。
但他没有多问。
没有必要在感性的时候讲道理、追溯源头。
那是在冷静的时候,才需要弄清楚的事。
在江隅不知道第几次回应的时候,女孩终于忍不住,在他怀里抽噎地哭出声。
江隅的心脏像是被人捂着,沉闷得喘不过气。
他轻轻抚摸她的头发,重复着那些安抚的话。
不知道哭了多久,江隅听到她的哭腔里夹着一句话。
“他们都不爱我。”
江隅不知道祁婳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
他也无意刨根问底。
他只觉得在听到她的这句话时,心脏抽疼。
“没关系,我在爱你。”江隅的声音很轻很轻。
少年时的情感,总被大人们当成意气用事或者年少不懂事。
可决定情感的,从来不是年纪。
有些人到死都不知道什么叫“爱”。
有些人年少时候就已经触及一些,并用一辈子去付诸行动。
江隅不确定她有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但至少,她哭出来了。
与其压抑着,他宁愿她放肆地哭。
有那么一瞬间,一直没出声的嗡嗡,甚至分不清溺水的人是谁,又是谁在救谁。
时钟跳转,很远的天边,有盛大的烟花升空。
哭声渐渐停歇。
祁婳坐在地上,脑袋抵在江隅的怀里。
过了一会儿,江隅摸了摸她的后脑勺,轻声问:“要去洗脸吗?”
“……嗯。”祁婳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江隅干脆抱着她起身,往卫生间去。
找了干净的一次性毛巾,用温水打湿,江隅低着头给她轻轻擦拭脸上的泪痕。
刚哭过的女孩,眼睛和鼻子都是红的,睫毛被泪水打成一绺一绺,看得人心脏缩禁的疼。
再把毛巾用冷水湿过,轻轻贴在她的眼睛上。
祁婳脑袋还不是完全清醒的,当冷毛巾贴在眼睛上时,她瑟缩了一下。
“要冷敷一会儿,不然明天起来,眼睛肿成悲伤蛙。”
“……”
“饿不饿?”
祁婳摇了摇头。
“喝了一瓶酒,头疼不疼?”
“……疼的。”
她的反应还是迟钝,只能迷迷糊糊分清楚江隅在说什么。
江隅拿着毛巾,又把身形晃晃悠悠的女孩抱起来,先去厨房拿了冰袋,再把人抱到已经准备好的客房去。
脱掉她脚上进屋时换上的棉拖鞋,让祁婳躺在床上,江隅将裹着冰袋的毛巾搭在她的眼睛上。
虽然毛巾冰冰凉凉,但祁婳这次没躲。
“睡吧。”江隅坐在床边,轻轻给她按揉太阳穴。
她下意识地动了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指,像是带着某种依赖。
等到女孩在醉意驱使下疲惫地睡过去,江隅动作很轻收回手,坐在床边,勾住她的手指。
“新年快乐,婳婳。”
-
新年第一天。
在简星海的哀嚎声中开始。
简星海从床上弹起来,昨晚自己当着祁婳江隅的面说的话,还有被拖到房间后,他拉着苏云芮委委屈屈说的其他话,都是能让他当场去世的程度。
早起给该死的酒精一拳!
简星海挥舞了两圈之后,又直挺挺地倒在了床上。
“啊啊啊!”
“苍天呐!让我死!”
但不管真死假死,事情都已经发生了。
简星海也不可能在经过昨晚的事情后,一早上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那不就是大渣男吗?
怎么都得说清楚的。
而祁婳被他的咆哮吵醒之后,就迷迷糊糊张开眼睛。
眼睛上的冰袋毛巾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拿走了,她眼睛微微发涩,但因为冰敷及时,倒也没有很疼很难受。
她刚想起来,就感觉被子被轻轻压着。
祁婳下意识看过去。
就看见江隅趴在床边。
她一动,江隅睁开眼,下意识要给她掖被子,就对上了女孩的眼睛。
祁婳在一瞬间调动自己的思维。
然后,是她昨晚不受控制的情绪发泄。
还有……
【没关系,我在爱你。】
她她她……做!春!梦!了?!
祁婳一时之间也分不清现实和虚假。
但她在对上江隅的眼睛时,还是下意识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眼睛及以上部位。
“眼睛疼不疼?头疼不疼?”
江隅一开口,嗓子有些哑,却带着压不住的柔意。
祁婳双手捏着被子边缘,摇了摇头。
“饿不饿?”
祁婳刚想摇头,又顿了顿,小小声开口:“饿的。”
“先起来洗漱,待会儿吃早饭。”江隅摸了摸她的脑袋。
像是保持着某种默契,祁婳总是不会去追根究底地盘问一些事,江隅也没有。
祁婳心虚点头。
看着江隅离开房间,她才把被子拉下来,长长吐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