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光抗议无效。
婚宴在金山魔的“指挥”下,迅速建成了。
齐光全程死鱼眼瞪着金山魔,他倒是笑的暧昧又轻佻,在令齐光不爽的边缘反复横跳,目的就是为了欣赏他阴恻恻的表情。
齐光全程摆着一张不高兴脸。
金山魔大方地对他道:“你不是想做陷阱吗,到时候随便放,我不干涉这些。”
齐光斜了他一眼。
这还要你说吗。
令齐光诧异的是,魔尊并没有在这件事上展示他的阴间审美,而是干干净净规规矩矩整理出一片干净漂亮的空地,鬼知道它们怎么把腐烂的树叶,淤泥,白骨之类的东西如何清理掉,还没有把这里变成一片低谷的。
空地上已经生出了毛绒绒的草坪,稚嫩纤细的小草们没有这片地域特有的漆黑污秽,而是正常的不可思议。
星罗棋布,有规律地摆放好缠丝雕花桌椅,这些古朴又精美的家具看上去十分名贵,还有小妖怪源源不断在补充仙葩花草,名贵摆件,金玉装饰,金碧辉煌又仙气飘渺,如果再加上点干冰漫出的白雾极似蟠桃会。
而这样的蟠桃会却是给妖魔建造的。
齐光只想唾弃他的恶趣味。
齐光一直都知道,魔尊的审美观有点异常,差异大到他一度认为对方可能是得了精神分裂。
一直在绝对的仙气飘渺与绝对的阴森恐怖中徘徊。
浮屠宫可谓是仙府之景,人间天宫。
而魔域那副汇聚世间一切罪恶阴晦的样子与其截然相反。
明日天就更能体现魔尊这个人极端又割裂的审美观了,人间与鬼蜮交织,白日里是个世外桃源,夜晚就变成了个活生生的炼狱。
而这次这完美的仙境蟠桃会场所被布置在阴地鬼山,即将入座的都是妖魔鬼怪,这种仙气与鬼蜮交织的风格是魔尊一贯的爱好。
齐光也不知他究竟是真心喜欢这样的东西,还是认为玷污纯白,污染仙境这样的行为能给他带来快感。
齐光嘴角直抽。
“你有病啊。”
金山魔用一种惊奇眼神回望着他:“你不会现在都不清楚魔道究竟是什么东西吧。”
齐光顿时无言。
魔道上上下下全都是一群偏执神经病。
如果说现代社会,大家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心理问题,没几个人能自豪且自信地宣称自己是个完全心理健康的正常人,但社会还是在大体上平淡运转。
但魔道不是。
十个魔修有五个都是反社会人格,其余五个是偏执狂,疯子,即使没钱也会在精神病院里重症监护室关一辈子的那种。
放出来一秒都是对社会的不负责。
而魔尊——
他即是魔,他即是魔道。
所有魔修即是他侧面的显化,也就是说……
现在所有魔修的精神汇聚在一起,就是真正魔尊的精神状况。
那得是什么等级的精神病啊喂!
齐光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卧槽,他今天刚刚意识到这点。
他惊恐地看着金山魔,被他白了一眼,天生地养的山神皮囊本就不难看,被魔尊接手后仿佛重新上了十层滤镜,皮肤白如脂玉,完美无暇,近乎透明。
他漫不经心地随意一坐,普通青石也能被衬托地犹如浮屠宫中受群魔朝拜的宝座,即使神色散漫,也依旧有一股凛冽的气势,让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匍匐在他脚下。
他支起下巴,不知在想着什么,目光依旧雾蒙蒙地,如梦似幻,齐光却从中看出空茫之色。
这……精神看上去还挺稳定的啊。
齐光小心翼翼观察着他,就像在看一颗随时都会爆炸毁灭世界的超级导弹。
他回想起自己曾经执掌魔尊力量的时候,感觉整个世界都仿佛一张薄纸般脆弱,如般虚幻,整个世界既真实也虚幻,仿佛一伸手就会破碎。
他全副心神都放在如何压制这过强的力量上了,完全没有细细思考的余裕,只要稍有差池世界都会爆掉的危机就在眼前!
而等魔尊接过这些力量,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已经在时间的流逝中被他逐渐接受。
他已经习惯了身边的修士飞天遁地,习惯了穷凶恶极的魔修搞出一个个大新闻,习惯了手里的手机变成玉制品,没了各种各样奇葩的热搜,奇葩的网友,习惯古色古香的环境与各种新奇的事物。
他其实觉得自己是能稍稍,只是稍稍理解一下魔尊的。
毕竟那么沉重的压力倾泄而下,无时无刻都有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围绕在身边,好像,大概,应该,会对精神有极大的压力吧。
想想麻仓叶王,只能听见面对之人的心声,过了那么十几年就被逼地要毁灭世界,而魔尊能听见更多,更多的仇恨,暴力,无数负面的情感,所有伤害与被伤害的声音都会环绕在他耳边,魔域即是沧澜界最大的毒瘤,罪恶汇聚之所。
无所不知很厉害吗?
齐光穿越而来第一天就把把这个神通封印了。
因为那无时无刻向他涌来的信息如涛涛江水一般,直欲要将他的意识淹没其中,这样浩荡的信息洪流若一股脑被灌溉进脑海中,足以把人的脑子撑爆。
真实版的欲戴其冠,必承其重了。
如果没有迅速将其封印,齐光毫不怀疑自己撑不了一天就会彻底打出GG。
三千年来在浮屠宫中的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自闭,如一团被燃烧殆尽的死灰一般,在难复燃。
就跟苦守寒窑的王宝钏似的。
哎,我为什么要把魔尊和王宝钏对比。
他们俩根本不搭噶啊,虽然都实惨没错……
这么想着,他目光不由得带上一点其妙的同情。
金山魔敏锐捕捉到了这点目光,回眸望向他。
霎时,那股威势扑面而来,齐光仿佛回到了第一次,在三千年前的记忆中与当年得见当时那位魔尊时的场景。
他目光波澜不兴,冷漠而孤傲。
在他眼里,仙魔无别,众生如一,天地也渺小如尘埃,岁月流淌过他身侧却未给他带来一丝变化。
不,还是有的。
曾经的魔尊对万事万物的态度都消极而倦怠,无时无刻都有着轻蔑与仇恨两种似乎无法并存的情感。
他面对一切事物的态度都格外消极。
齐光曾怀疑过,这样的魔尊真的会热血沸腾把妖族屠杀殆尽,再意气风发地创立魔道吗?
总觉得有点幻灭。
不过下一秒,更幻灭的来了。
金山魔,这个披着金山外皮,骨子里还是所谓化身的魔尊轻轻瞥了他一眼,朝齐光招招手。
就跟招狗狗一样,哼。
齐光诚实地挪了挪,拉着一张脸坐在金山魔身边,那块大青石坐上两个人也绰绰有余。
不过这姿势……
如果不是两人脸好,气势惊人,就跟村口揣着茶缸子唠嗑的老大爷一模一样了。
齐光下意识摸储物袋,摸了一个空,这才想起自己把储物袋留给师妹。于是他手腕一翻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个小玉葫芦,倒出来一把黑黢黢的雷珠,先往自己嘴里来一颗,酥酥麻麻,香香脆脆,再递给金山魔一把:“吃不吃这个,我跟你说雷珠还挺美味,就是身边一直跟着寒雪和小白师妹,没法在他们俩面前吃。”
他又捏了一颗丢进嘴里,感受着舌尖传来的浓香滋味,不由地眯起了眼。
唔,好味。
金山魔在一旁支着脑袋看齐光吃的香甜,也从他手里捏了一颗,却并不吃,拿在手指间翻转。
齐光热情道:“怎么不吃啊,哦,忘了你没味觉了。”
魔尊没有味觉。
除了在面对漆黑的芝麻丸时,魔尊本人不会有任何食欲,而面对勾起本能欲望的芝麻丸,又会多出一种微妙的厌恶。
挑剔。
不过也不难伺候,因为祂向来只为难自己,说不想吃就真不吃,饿了七百多年,还是齐光穿来才吃上了一顿饭。
魔尊从来都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他不需要食物,也无有饥饱之感。
而本尊的祂——
祂习惯了饥饿。
或者说,些许饥饿感对比祂身上其余的痛楚简直不值一提。
他一只手抚上自己的右眼,这具身躯十分完整,但右眼处的空洞却从灵魂中弥漫开来。
阵阵空虚,冰冷的空洞无时无刻不在从本尊传递到每一个化身身上,他们是魔尊,更是大自在天魔主无穷化身中的之一。
他手指捻动紫黑色的雷珠,似是笑了笑。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吗?”
金山魔似是在随意谈论,有感而发,齐光狐疑地看了看他,没看出他有什么别的目的,便也像拉家常,叙闲话一样回道:“大多数都记得吧,怎么了。”
两人并肩而坐,面前是修整好的草坪,与正在热火朝天装点场地的妖魔,远处是阴森森的山峦,齐光脸色逐渐冷漠起来。
“你还记得,自己以后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吗?”
齐光思绪随着他的话语,被拉回了当年那个天真稚嫩,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明白,却爱恨都简单纯粹的年代。
他脸上的冰雪逐渐消融,却依旧漠然。
很少有人不眷恋童年。
但齐光就是其中之一,因为他的童年越幸福,越快乐,便越能让他想起与他处在同一时间段那两个人,他的至亲,在他欢声笑语的时候她们开心吗?他的欢乐里没有她们,却是菟丝花一般吸取着她们的生命得来的。
他答到:“我小时候想做科学家,很厉害很厉害的那种,可以研究武器把所有侵略者打跑,也可以让所有人都能享受到很厉害的科技,不用再辛苦度日,大家都能有很长很长的寿命,没有死亡……”
他说着说着,语气低沉下去,目光没有焦距直愣愣地盯着前方。
怅然若失。
齐光苦笑起来:“可是我活了二十年,什么也没来得及改变,对家乡做出的唯一贡献就是一命换一命,救了一个拥有无限未来的孩子,只能说没给国家亏本吧。”
年少时,我们总以为能改变世界,可是后来却发现,我们连自己都无法改变。
金山魔轻轻翘了翘嘴角,眼眸中却没有一丝笑意,他轻声道:“或许,你已经改变了一个世界。”
那声音很轻,如蝴蝶振翼,如清风徐来。
齐光没有听清他的话语,只含糊听到一点似是风声拂过的痕迹,又好似是魔尊轻轻吐露出的话语,他转头与金山魔对视,却只看见他的微笑。
那张俊美无铸,属于金山山神的面容在微笑,风姿俊秀,那双属于魔尊如雾似幻的双眸中却不知不觉蓄满了清澈的水。
齐光猛然一颤,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金山魔,却在下一刻,看见那双眼眸轻轻眨了一下,黑沉沉的眼眸似容纳了万古黑夜,眼眸中似有水雾朦胧,如梦如幻,摄人心魄。
金山魔将手中把玩多时的雷珠放进嘴里,轻轻咬破紫黑色的外壳,从壳内流出酥酥麻麻的雷电,缠绕在他舌尖。
他露出一个笑容。
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要不然呢,哭吗?
他可和那些苦大仇深的分身一点也不同,这具身体也并非是魔念所化,毫无情感。
纵然金山的意识只是一层薄薄的纸张,却也有独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魔尊同化了他,却并没有消除这些依附在肉体之上的情感。
咽下雷霆,他缓缓道:“你知道要怎样穿越回你原来的世界吗?”
齐光目光一亮,不过嘴上依旧谨慎道:“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金山魔摇了摇头:“不需要条件。”
他目光威压地扫了过来,将齐光钉在地上,好像在刨析他的一举一动,精细地打量其人。
齐光在这十分具有威慑力的目光下一动也不敢动,任由他打量,只是在心里早已把金山魔打成了猪头脸。
金山魔挑了挑眉,转身朝着那几个妖魔特意吩咐道:“每桌上一个猪头。”
他看了看齐光,特意向根本不用吩咐的手下说道:“要肥一点的。”
齐光恶狠狠地瞪着他。
金山魔转头笑道:“想回家吗?”
齐光不受控制地,诚实地点了点头。
但他随即又道:“我已经没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