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镇海,还需一剑断势。
先前一剑仅仅是将整片海域可能会有的排斥暴动压下,接下来的一剑却是要将整片海域分割开来。
七百年前,清危一剑斩断东海龙族的灵脉,剑势落下将整个东海一分为二,强大的剑气撕裂了整片海域,自此有了充洲得天独厚的妖族孕育地。
被分离的一小片海域早已被划分为充洲的一部分,灵剑派与上清派还像模像样地派出各个临近突破的剑修前来观摩剑痕,最后甚至发展出一条龙服务。
而东海也不甘示弱,沈泗公主清理完近海域之后在海底建立海市,誓要把此地纳入龙族手中。
然后被楚人皇用灵脉交换了过去。
沈泗对天发誓,她真的不想割让领地,但是——
他给的太多了。
真的太多了。
她有努力不让口水流出来。
不过她望着楚人皇的眼神依旧亮晶晶的。
这就是现实版的财神爷啊。
虽然失去了中洲,但是至今依旧坐拥七洲之地,拥有上千年积累的楚人皇依旧是个大土豪。
移山填海是凡人的梦寐以求,也是高阶修士的基本功。
术业有专攻,若要谈搬山倒海,举重若轻,还要数开山派。若说天衍宗对观星望气,命途因果最有研究,是上求天道,那开山派就是下求地道。
开山派对地之一道的研究数沧澜界最高,无论灵脉,地气,矿产,望气点穴都是行家中的行家。
沧澜界八成矿脉都是开山派的产业,还承包对外修补地脉,梳理地气,培养灵地,打造洞天福地的业务,富得流油。
可谓是三宗八派最富有的门派,没有之一。
之前沈泗也不是没有动过请人家帮忙修灵脉的心思,不过三宗八派同气连枝,当年的东海之宴龙族又把所有仙门得罪了个遍,不是当真性命攸关的事根本没人鸟龙族的。
当然,人家嘴上说的是对海中灵脉没什么研究。
不过就算对水脉没有研究,只要人皇和清危真人发话,不还是高高兴兴接了工程,既赚她们东海的工程费,又赚大楚的工程费。
开山派的和平子在看见她控诉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尴尬,高高兴兴和他们一行人打了个招呼,然后拿着平面图和楚人皇商量具体工程,灵脉铺设了。
灵脉运转灵气,如同大地的脉络,好处数不胜数,只是并非所有地方都可以铺设灵脉,一般都是天然而为,任其脉络肆意延伸。
若要人工改道,也需要谨慎再谨慎,小心再小心,如同人体经络,经络不通便有病气,死气,疫气,煞气等等,由灵转煞,贻害无穷。
至今为止,整个修真界只有开山派最为权威,沈泗也不敢短缺他们开山派的工程费,万一他们稍微给灵脉改个道,她得付出更甚千倍万倍的代价去维护,还不能说什么。
毕竟人工的灵脉确实比天然灵脉更脆弱,更容易出问题,需要花费更大代价和时间维护,哪怕开山派自己给自己修的福地也一样。
这就是垄断行业的可怕。
不过还好,灵脉是修上了,作为楚人皇购买小海域的费用够她多买一条贯穿东海的人造灵脉了,虽然是人造灵脉,但是只要持续运转数千年就与天生灵脉没什么差别。
算了算龙族的平均寿命,作为继承地仙天赋子嗣的成长速度,沈泗肯定自己有生之年肯定能享受到灵脉的好处。
这样一想,掏钱的手也没有那么不情愿了。
虽然……还是好贵。
幸好这不是一锤子买卖,之后一百年都会有免费的售后服务,随叫随到的那种。
沈泗努力安慰自己。
一旁的沈君看够了小女儿可爱生动的表情包,终于开口道:“我来吧。”
沈泗先是大喜过望,又仿佛想到什么,摇摇头:“我来吧,不能事事都找爸爸帮忙。”
沈君笑了:“我好歹也是个龙族共主,这点钱还是应该出的。”
他揉揉女儿的头发:“你还是个孩子呢,父亲会保护好你的。”
沈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沈君垂下眼,看着他的长女,他最小的女儿,也是他所有子女中唯一一个拥有成人心智的幼崽。
不论她出生时那股莫名的力量,不论女儿魂魄中为何拥有天魔的痕迹,不论本该经历漫长岁月逐渐成熟的龙族幼崽为何拥有那种成人的视野,凡人的习惯。
她都是他的女儿。
沈泗。
他用泗为女儿命名,只希望自己母亲泗水娘娘可以庇护这个孩子。
这个命途多舛的孩子。
————
太阳星。
在魔尊将原本镇压在此处的一根脊骨取出时,整片太阳星瞬间去除了原本的战场痕迹,那条原本应该将太阳切开的裂缝悄无声息被抹平,地面变成白金色,仿佛火焰被压抑下来,急待喷发。
魔尊在说完话后翻手将那根令齐光一看就浑身发寒的白骨收了起来,齐光也只能看出他仿佛是撕开空间,将其扔给了谁处理。
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思维一个跑偏。
这个世上居然有这样一个深受魔尊新任,连杀死自己的武器也能交给对方打造,同时修为不低可以处理的动魔尊骨头的人吗?
他怎么不知道。
不过魔尊并没有要和他解释的意思。
他把那根白骨随手一扔,就低下头看向已经愈合的地面,地面平平整整,外围火焰熊熊,仿佛也能持续燃烧着数千万年。这片战场遗迹在被魔尊抽取残余气息后便一直被太阳星自动治愈起来,若非受魔尊气势所迫,只怕瞬间便要燃烧起千万年也不能止息的真火。
一片寂静。
这样的沉寂在太阳上已经过了万万年,也将持续沉寂万万。
魔尊原本红润的唇瓣更加鲜艳欲滴,他那令天地失色的面容悄无声息褪去厌世的冷漠,显现出糜丽的色彩。
活色生香。
他温柔道:“不出来见见老朋友吗?”
依旧寂静无声,齐光缩在意识里,大气不敢出。
他红唇勾起,仿佛勾引,仿佛诱惑,一瞬间那股莫名的魅力投过皮囊完全呈现出来,他每一个动作,每一点声音都能勾起人心中最为疯狂的欲望渴求。
齐光咽了口口水,疯狂将自己狂跳的心脏压回原来的频率。
卧槽!
之前就说了,齐光并没有和魔尊一样对人性近乎透视一样的了解掌握,他也没有随时随地刨开一个人内心将他翻来覆去一点点查看琢磨的习惯。
他不能像是一个精通人性的名侦探一样,仅凭一点点线索就推断出人物简介。
但他了解魔尊。
而魔尊了解任何人。
所以一看魔尊的动向,他基本就能了解对手的情况。
是个让魔尊出力的狠茬子。
齐光简单下了一个定论。
没仇怨,魔尊不留过夜仇。不是很强,但也不弱。
齐光安安静静做一个大佬身边的小挂件,等着看大佬出手。
一股无形的威压铺展开,魔尊抬起手,霎那间群星皆暗,天地一切灾劫祸难齐齐震动,杀气煞气泾渭分明,又互相交织涌动,天穹星宇忽明忽暗,无尽星光汇聚而来,竟然硬生生将此地照的一片璀璨。
魔尊长袖无风微动,无尽灾劫在此地运转,仿佛整片星域,无尽压力倾泄而下,硬生生将太阳星压地发出几声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齐光看的胆战心惊。
魔尊的手没有落下。
一团幽暗阴沉,仿佛带着亿万恶鬼冤魂哭泣哀嚎之声的东西从地面慢吞吞的钻了出来。
那是一团与齐光曾经在镇魔塔里见过的黑芝麻丸(话说它原来是什么来着)颇为相似的黑团,只是那颗黑芝麻丸(还是不知道它原来叫什么)是纯正的黑色,咬起来香香的,口感醇厚美味。
这个——
看着它收缩的一根根仿佛触须一样的东西,好像一个几百只脚的大号章鱼,张牙舞爪,还杂质颇多,一看就不怎么好吃。
齐光下意识舔了舔嘴唇,或许是刚刚填饱了肚子,他现在并不饥饿。
而且——
总感觉很臭啊。
他甚至能想象出那粘稠的液体沾在舌尖的触感,腥臭的难以下咽,仿佛死鱼捣成的烂泥。
那团东西慢吞吞钻出来后先把自己原本庞大的身体收缩,逐渐褪去黑色的外貌,竟然变化成了一个人性,眉眼间与魔尊有些许相似的魅力,但就是这些许的相似,也已经将它的容貌变成凡人高不可攀的绝美。
但是他睁开眼睛,瞬间让人头皮发麻。
那是一双粗粗一看,仿佛万千细小眼珠集合而成的眼瞳。
他略微青涩地走了几步,迈出第一步时还有些踉踉跄跄,两三步后就已经流畅如同常人。
他身上如同魔尊一样,仅仅披了一件外衣,站在魔尊面前如同山寨版本。
魔尊唇角勾起,眼中闪过一丝真切的杀意,抬手——
狂暴到了极点的力量从他周身释放出来,苍穹,大地,火焰,甚至是光线都被他吸引过了,他周身的一切都在扭曲,都在变形!
那个人形被扭曲的不成样子,骨骼错乱,头颅与身体拧成一个奇怪的状态,被挤压成一团,然后黑色的血液迸溅出来,在地上滋滋冒烟,侵蚀着灰白色的地面。
到了这个程度,他脸上依旧没有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一派空茫,眼眸中万千细小眼珠不挺旋转,眨动,一刻不曾离开魔尊的身躯。
突然,那万千细小眼珠中的一颗仿佛与齐光对上了视线,一下细微的停滞之后,所有眼珠齐刷刷转了过来,与齐光眼神对了个正着。
一瞬间,齐光感觉自己浑身寒毛倒竖。
那是一种让人起鸡皮旮瘩的冷意。
它的喉咙动了动,声音古怪地在这片战场响起。
“******”
“¥$\\u0026大\\u0026*#你$\\u0026¥%要………”
齐光还未来得及辨认这些夹杂着人话的与奇怪口音的语言,魔尊便眼神一冷。
指尖一点,一声极为清脆的玻璃裂痕过后,它整个人都在字面意义上地裂开了。
裂缝中流出一股股粘稠的黑色液体,与石油相似,齐光却莫名闻道一股难忍的臭气,他掩住鼻子,却始终无法阻拦住臭气的袭来。那液体中仿佛有无数恶鬼冤魂,偶尔探出一点,好像咕嘟咕嘟上升的泡泡,让齐光一阵恶心。
他感受到魔尊的杀意。
在它披上那身白衣之时,强烈的杀意袭来,在它与齐光对视,莫名的话语从喉咙吐出后更甚,魔尊绝不会让它活着!
魔尊眼神冰冷,他额头是逐渐勾勒出一个红色的纹路,繁复华丽,耀眼夺目,那已经碎裂成几瓣的“人”艰难地将一双眼球向哪里投去,眼中第一次有了情绪。
贪婪,渴望,疯狂。
魔尊看着它,周身逐渐蔓延起混沌的色彩,遮天蔽日,将一切覆盖,与此同时,一股令人疯狂,绝望,癫狂的声音响起,齐光只感觉自己眼前一黑,耳中一清,仿佛有人用手覆盖上她他的眼睛,捂住他的耳朵。
齐光沉默地任由其安排。
半晌,眼前黑暗逐渐褪去,齐光看见魔尊用手指来回擦拭唇瓣,而面前已经没有了那滩黑泥的存在。
万物复苏,太阳肆意燃烧,散发光与热,星星自在闪烁光芒,灰白色的地面是燃烧日久,依旧有火焰正待喷发的模样。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正常。
但是齐光意识到,魔尊心情不好。
非常不好。
他曲起手指,用力地来回擦拭唇瓣,将原本水润的唇擦拭掉了鲜艳的血红色,略显苍白。
不过他依旧努力心平气和道:“走吧,带你离开这里。”
齐光安静地嗯了一声。
魔尊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不过他没有细思,因为面对那个东西连他也恶心地不轻。
于是他转身带着齐光离开了星域。
而齐光此刻的心思却不在魔尊身上。
在魔尊捂住他的耳朵,遮住他的眼睛,在他真正陷入静谧的黑暗中时,他清楚地听到那个人形的东西在对他说:“原来,你是想做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