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魔尊当世无敌,只手未动就把这群仙门剑修打的土崩瓦解的事实,齐光没有任何诧异。
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魔尊的强大如同日升月落一样,本就是这个世界颠扑不破的真理,是齐光从穿越到这个修真界以来便如同发展一样深刻印在他心中的认知。
自从穿越到魔尊身体里,齐光最大的苦恼从来都不是如何提升武力值,而是被连意识都没有一丝一毫残存的魔尊仅凭记忆就将他浸染吞噬。
数千年的阅历,数千年的记忆,数千年的情感一股脑涌入齐光自己的意识中,一个区区二十岁的凡人根本无力挣脱。
齐光最惧怕的就是魔尊本人的情感,联通情感,浸染情感,共鸣之下他毫无还手之力。
但齐光惊讶地发现,魔尊其实很少有情绪波动。
或者说,他大部分时间都是——
心如止水?
心如朽木?
心如死灰?
齐光无法用一个准确的词语形容概括。
他似乎很疲惫,但又有不得不做的事情,他似乎很倦怠,却不得不打起精神,他似乎排斥整个世界,却不得不保护它。
他似乎很绝望。
齐光细细品味着涌上自己心头的感觉,魔尊是个欲望非常淡泊的人。
他拥有心,但似乎是空的。
齐光皱着眉,手掌抚上自己心口。
但当他目光落在宝剑上时,又会从心底浮现一种似是眷恋,似是怀念,似是悲寂的情感,这些情绪十分绵长悠远,一点点锤击着那颗空荡荡的人心。
很……奇怪。
虽然早就知道魔尊在生理心理上都不算是人类,但是三千年后的那个死宅魔尊似乎比现在这个本该意气焕发斗志昂扬的年轻版本更像一个人。
难道种花修房子家里蹲更有助于增长人性?
齐光拧眉看着魔尊。
他一挥袖,原本飞剑被毁,心神反噬的人都被震开,又吐了几口血。
魔尊没有分给他们多余的注意力,他看了看依旧瘫倒在地上的男孩,突然道:“他们要杀你。”
“你想死吗。”
他语调平平,没有安慰,没有威胁,只是再普通不过地说出再正常不过的事实。
地上的男孩依旧无法动弹,却已经可以细微地活动手指,他眼中闪过一抹恐惧,艰难地吐出一个艰涩的字:“不。”
魔尊似乎是笑了一下。
他望着地上的孩子,目光终于稍微认真地看了看他,对他道:“你不死,他们就会永远地想要杀你。”
他指了指堆积如山,尸骨都被黑气侵蚀,近乎腐朽的尸骨对他说道:“就和他们一样。”
男孩身躯颤抖,有泪水划过脸庞,在尘土里飞溅出一朵红褐色的花。
他的内心开始混乱。
倾听心声以齐光曾经的道德观念来讲是绝不赞同的,但是他那群疯批下属一个个八百个心眼子,他不开挂还能玩?
而等到了上清派小寒山,除却最开始,他也再没有听过任何人的心声,哪怕是和清危当面也不例外,属实是道德值点满。
但是魔尊不一样。
对他来说,倾听心声,玩弄欲望,操纵情绪属于本能,就和人长了嘴就要吃饭说话,长了脚就要走路一样,猫天生就要吃肉,兔子天生只能吃草一样。
他就喜欢闲来无事翻下属脑壳。
或许是因为很多东西言语说不清楚吧,他现在也在翻这个男孩的脑子。
这个男孩就是一个普通不幸的古代孤儿。
这个男孩只是一户村民的儿子,家里有父母爷奶,还有一个弟弟,在他四岁那年母亲怀孕生下一个妹妹,但是自己难产死了,妹妹也没活下来,爷爷心中悲痛之下一病不起,家里给爷爷看病花光积蓄还是没有抢救回来,奶奶也跟着去了。
他和父亲弟弟相依为命,但是在他六岁那年,一个修仙宗门的“仙人”路过,说要收他弟弟为弟子,家里的父亲千恩万谢地让他带走了孩子后,这个家就只剩父子两人。本也能过的下去,谁知又过了一年,父亲生病了,但因为根本没钱买药治病就病死了,这个孩子就沦落为了孤儿,大家你一口我一口的接济长大。
这个村子并不富裕,男孩也时常挖些野菜,打些小动物填补肚子,但他有一日夜里出来的时候不小心被一条黑蛇咬中,他发狠和蛇互咬,一口气把蛇撕扯进肚子。
他原是不可能成功的。
但他撕咬的并不是蛇,而是一缕拟态成蛇的魔气,这缕魔气入体,他瞬间就被杀戮的意识侵占。
说着这个孩子真烦,但是还会在自家稍稍宽裕的时候给他呈上一碗粥,放下两个饼子的邻居大婶。说着家里没有余粮,养不起孩子的堂叔也会堂婶没看见的地方偷偷给他几文钱,总是从自己的口粮中省下几把粗米悄悄放在他家。说着绝不养他,也不接济他的堂婶对堂叔的举动睁只眼闭只眼,也会把孩子穿破的衣服补一补让堂叔拿给他。说着自己也不宽裕的村长爷爷逢年过节也会给他盛一碗带着肉块的汤和一碗糙米。说着他就是个扫把星的孩子也会把自己揣进兜里好久都不舍得吃的糖递给他。
如果不是他们,一个八岁的孩子根本活不下去。
这些人都死了。
被他杀的。
他掀开一户人家的门,那双瘦骨嶙峋的手撕扯下男主人抡起的手臂,撕开皮肉,鲜血内脏洒了一地,然后是母亲,孩子,血越流越多,整个村子好像都疯了一样,他们癫狂地朝着他扑杀过来。
他屠戮了一个村子。
然后浑身沾满鲜血的他走啊走,魔气肆意弥漫,很多人,很多人都从原本的村庄城镇跑出来,他们手上拿着刀剑农具,迅猛地冲上来要杀死他,脸上的五官却因恐惧扭成一团。
他杀了好多人,一开始还会受伤,后来越来越强,一挥手就能让人爆开,但是他的意识却越来越模糊,他机械式地杀戮,四周的人机械式地冲上来,越来越多的血,尸体,铺满了这片平原。
到最后,所有人都死了。
他自己也要死了。
然后,在战场上静静等死的他遇见了魔尊。
看完这个男孩悲惨的人生,齐光忍不住叹了口气,而魔尊——
没有任何感觉。
冷漠JpG
他关注的是男孩身体里魔气的侵蚀度和散播控制人群的范围能力,以及魔修功法的开端——
如何炼化魔气。
齐光畅游在大佬的学术论文里,抱紧自己瑟瑟发抖。
嘤,弱小无助又可怜( ??? ? ??? )
我就是大佬的废材挂件吧。
此刻魔尊已经熟练整理好了资料分门别类,他对男孩说道:“你不想死,那就杀了他们。”
他语调平平无奇,不是教唆,不是哄骗,不是威胁。
他说出的话却直接叩问在男孩心中,原本淡泊的情感欲望此刻再一次在心中沸腾起来,只是不像魔气入体一样燃烧欲望伴随着理智的毁灭,而是从内心深处原本就存在的欲望的剧烈涌动。
齐光皱起了眉。
那领头的剑修是一个仙风道骨的老头,一双眼睛清澈中带着遗憾,他努力挣扎起身,跌在一个年轻的剑修面前。
齐光听到他在心中在痛恨:“我已垂垂老矣,死了倒没有什么,却不该叫这些孩子在这里送死啊。”
他竭力站起身,身上燃烧起淡蓝色的火焰,浑身精气神一震,拦在艰难爬起来,从地上捡起一把断裂的长刀,跌跌撞撞走来的男孩面前。
——
深邃的苍穹上,明月皎洁,银辉倾洒。无数繁星闪烁光芒,星月之光和辉煌的灯火交相辉映,令人眼花缭乱。
七杀宫主穿梭在群魔乱舞的饕鬄盛宴中,他穿着一身黑衣,背负长刀,从容踏过这片炼狱景象,孤高冷峻,气度威严,与整个城池都在展开的血肉盛宴格格不入。
整个城池陷入一片血肉磨盘中,欲望,杀戮,情欲,鲜血比比皆是,这里的魔修在白日的压抑得到充分的释放,也因此一个个都格外放纵。
但是所有人在七杀宫主走过的时候,都下意识地远远退开,不敢造次。
这并不是修为上的压制,而是一种仿佛先天存在,不讲道理的概念规则,没有人可以站在他面前昂首挺胸。
不,或许有一个。
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慢慢浮现,似男非男,似女非女,虚无缥缈。
红尘宫主的嗓音十分渺茫,仿佛雾气一般:“无论见过多少次,我还是觉得,他们面对你和面对魔尊时的反应很像。”
七杀宫主目不斜视,朝着城主府走去。
他虽不太爱说话,但是在红尘宫主这个与他有数千年交情的老朋友面前,话还是很多的。
因为他也没有别人可以倾诉,而红尘宫主又是公认的没脑子。
他冷淡回道:“因为在这个魔道中,我与魔尊最为相像。”
红尘宫主好似来了兴趣。
或者说,任何一个魔修在面对魔尊的问题时,都会十分地“感兴趣”。
这是一种天然的吸引力。
“谁说的,你和尊者最像,明明尊者应该与我最像吧,我都成了如今的样子,他化自在,一人演绎无量众生,和尊者不像吗?”
他在魏劫面前转了个圈圈。
魏劫瞥了她一眼:“你?”
七杀宫主点点头:“我啊。”
魏劫沉默思考了一会,才道:“很久之前,尊者曾对我说,我是与他最为相像的魔修。而你……”
他淡淡道:“是与他最为相似的魔修。”
一个相像,一个相似。
看似殊途同归,实则天壤之别。
红尘宫主不服气地挂到魏劫身上,道:“凭什么啊,我也可以更像尊者的。”
七杀宫主步伐一滞,又若无其事地继续。
他伸手把红尘宫主的凑上来的脸拨开。
“谁让你意志不坚,甚至连自己的意识也能失守,也就是魔劫之后这些魔君不如当年,要是魔道开道时也这个样子,你早就死的不明不白了。”
魏劫嗤笑道。
他是真正第一个跟随在魔尊身边,实际意义上的沧澜界第一个魔修,亲眼目睹魔尊创法立道,更是魔道的第一个试验品。
三千年来什么腥风血雨没有经历过。
魔道九宫十殿,共有八种根本魔功大法,十殿是八种根本大法衍生出的枝蔓。
但是魔尊创法之时,曾传下一十八种功法。
这一十八种魔功每个都有其独到之处,每种功法都出过渡劫魔君,实力对比正道渡劫人仙。
那为什么魔道最后只有九宫,八法?
因为他们都死了。
魔尊从来不禁止争斗,也不曾管束过他们,更不会保护他们的命,十八个渡劫厮杀的只剩下八个,而此时已经被魔尊近乎诛灭的妖族大将开投,又是一番争,惨烈的厮杀后,剩下九个人达成共识,于是九宫建立了。
败者的功法被合并,以自己的根本法糅合推演,可能会造就真正的魔君,也可能会爆体而亡,这些功法组合被九宫宫主一遍遍地尝试,无数人的死亡换来了八法的分支,于是十殿建立了。
其后的三千年,九宫十殿格局始终未曾改变,但是那些最初的魔君只剩下他和白浪里,而白浪里……
魏劫看了看他此刻比幽神还像鬼的鬼样子,眼中闪过一抹嫌弃。
如果在三千年前,那个大家厮杀的最如火如荼的年代,就白浪里这样明显的缺陷,两个渡劫就能坑死他,他自己轻轻松松就能无伤干掉这个把脑子都丢了的蠢货。
虽然七杀刀主杀伐,但他到底是个魔道魔君,魔道看家本领与白浪里相差无几。
也就是这七百年来他执掌魔道权柄,那些后进魔君一个个实力弱手段低,他为了魔道整体发展要保存实力,否则他早就宰了他了。
不过这个人虽然没脑子,但是够听话,实力也不错,这些年他们倒是也真处出了一点情谊。
比如不想让他被那些后进的废物针对弱点弄死。
他停在城主府门口。
这处城主府是魔都的中心,规模并不大,也没有奢华威严的院墙大门,除却外面的黑铁木门上挂着城主府三个字外与普通的宅院没有区别。
但是越靠近这里就越是寂静,在整座城池陷入欲望浪涛中肆意妄为时,这座城主府方圆百米内一个人影也没有。
除了魏劫和白浪里。
魏劫走上前,叩了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