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蝶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是很美的。
年纪小的孩子大都没长开,她却不一样,只是往那一站,一双眼睛里就透着媚意,眼尾微微上挑,唇色也嫩的刚好,反而因为稚气多了几分无辜纯净之感。
可惜是那种容易让人生出摧折之心的美。
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只知道部落里最年长的老人看着她,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怅然。
“美是无罪的,可是过分的美,往往容易招致灾祸。”
她那时不懂,只知道这句话之后,自己的生活就过的不太好。
或许在那之前是有一丝温情的?烛蝶也不记得了,那都是很久之前的回忆了,久远的如果不是刻意回想,根本记不起来。
后来一场大火更是把那里烧了个干净,她赤着脚走在被火烧得焦黑的木头上,漫无目的的走着,看见了那个老族长。
他半个身子都压在房梁下面,看到烛蝶后,眼里浮现出复杂的神色。
这让烛蝶的脚步停了一停,毕竟当初如果不是他的一句话,自己或许也不会遭来村里人的排斥和躲避。
不过还没等她分清那眼神里面的神色倒底是害怕、悔恨还是释然,老族长就开口说话了:“是我们没有能力护住你。”
烛蝶只觉得好笑,现在说这样的话,当初做什么去了。如果这个老人真的预料到邻村会为了抢夺自己与他们发生冲突,又何必现在在这里惺惺作态呢?
可是实际上,她什么都没做啊。
烛蝶站起身,裙摆堪堪擦着火光上方扫过,把哀嚎声都抛在身后。
接连几个部落因为自己而招惹上灾祸,从那以后,人们将她视为不详的象征,连路过的三岁小孩都要朝她扔块石头。
烛蝶逐渐长大,身材变得高挑,腰肢细软,眼角眉梢也透着数不清的风情。
看见她的人总是忍不住多看上几眼,也有很多年轻的小伙子偷偷的给她送花,送情书,送点心和首饰。
烛蝶都照收不误,无论是谁来找她都笑盈盈的,把那些曾经的晦涩时光都抛在身后。
她去往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地方,看着男人为她沉沦着迷,为她一掷千金,为她抛下曾经的爱人,心底上升起报复般的快感。
可是实际上她所想要的是什么呢?烛蝶自己也不知道。
偶尔她也会有想要安稳下来的想法,但实际上,她在谁的身边都留不长久。总有新的人到她面前献殷勤,甚至为了她大打出手。
她厌恶那些目光,却只能在他人的目光里找到自己真实存在的证据。
要想安稳的生活,反而只能不断漂泊。
蜻蜓点水般的经过他人的生活。
直到那天,烛蝶在林子里追着蝴蝶,突然看见了一个男子。
他站在树下,白色的长发束在身后,眸子清凌凌的,像皑皑白雪上的珠露。
只一眼,烛蝶就在他身上发现了那种和自己一样的,纤细而让人忍不住想生出占有想法的美。
她没见过这样的人,但本能得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会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因此她停下了步子,破天荒的开口主动打招呼:“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没有说话,烛蝶注意到他手上拿了一个苹果。
红润的,饱满的,富有生命力的苹果。
“想尝一尝吗?”男子说道,将苹果递给她。
恰好一阵微风吹过,男子脸侧的长发轻轻拂动,线条愈发柔和而没有攻击性。
他拨弄了一下树枝上的新叶,眼底敛着潋滟水波,声音透着蛊惑人心的意味:“你不该继续为这些人浪费自己。”
“我……”烛蝶感觉自己像着了魔,那些年积攒下的迷茫尽数破土而出,引诱着朝他伸出手,“我该怎么做?”
后来的事情烛蝶就不太记得了,她只记得那天在树林里她遇到了王子殿下,未来的储君。
他为烛蝶的美所惊艳,为她亲手编织了一个花环,发誓给她不娶。
日子好了起来,那条充满权力和荣华富贵的路向自己展开,直到烛蝶成了王后,足够高的地位终于可以躲开那些讨人厌的目光,让她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那是烛蝶生命里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她在花园里喝下午茶,告诉自己的丈夫今天又有什么有趣的事情,明天还想再买件新衣服。
年轻的男子总是纵容的看着她,微笑着一一应下,一如当初把花环戴到她头上时的小心翼翼和珍重。
然而好景不长,在一次野外狩猎中,他们与邻国的国王偶遇了,风不巧吹气了烛蝶的面纱,她惊慌的用手按住,却还是看见了那人露出的她无比熟悉的目光。
惊艳,渴望,还有势在必得。
烛蝶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后来她听说邻国的使臣过来交涉,具体说了什么她听不清,只知道回宫后她的丈夫于盛怒中将盘子摔了一地。
再后来,战火蔓延开来,烛蝶看着周围人不停的厮杀,只觉得一切像极了孩童时期部落里的那场大火,好生荒唐。
可是兜兜转转,那些快乐不过只是薄梦一场,转眼间,灾厄不幸的罪名又回到了自己身上,她拖着双脚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只觉得无声的枷锁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凌空一箭朝自己飞来的时候,烛蝶甚至想,就这样了却了自己的一生也是可以的。
然而一把剑凭空杀了出来,将那支箭砍成两半。男子坐在马上俯视着她,笑声清朗:“原来在这儿,叫我找的好生辛苦。”
继而又说:“这乱世里,他们该是多无能,怎么总喜欢把罪过推到女人身上。”
因为这一句话,烛蝶红了眼眶。
她后来知道,那人叫殷琅,是褚桕帝国的温尔诺公爵,杀人时喜欢把对方的头砍掉。
后来在宫殿中被折磨时她常常想,如果他不是为了自己而来,为什么偏偏要以拯救的姿势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
直到那日烛蝶有了身孕,才觉出惊恐,她不能让自己的血继续留下来,尤其是和这个人的种。
于是她趁褚桕国王不注意时砍了他的头,而诺琅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一点点帮她坐稳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烛蝶不知道,也不愿意去深究。
她打掉了自己的孩子,养了很多男宠,性格愈发偏激古怪,上一秒说着喜欢下一秒又要了对方的命来玩。
人们愈发对她心存恐惧。
又过了很多年,烛蝶又遇到了一个叫元让矜的少年,他看她只是看她,好似她与常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当那把剑穿透自己的心脏时,看着元让矜毫不犹豫用命去护住另一个女孩子时,她才知道那双淡然眸子背后的缘由。
世人爱她的美艳绝伦,也恐惧于她俯身献吻。
没有人知道,其实她喜欢读十四行诗,喜欢孩子,也喜欢管理政务。
能写得一手漂亮的花体字,也有着无师自通的妙曼舞姿。
她是烛蝶。
不是摆放在那里掌心供人赏玩的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