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反应过来时,他已坐在山洞里的篝火旁,手中被塞了一只烤好的鹿腿,在临思言期盼的目光中木然地咬一口。她再一次地纵容了他。第二天的清晨,韩辙风被一阵打斗声惊醒。临思言不在身边,只见盖在身上的外套。韩辙风随手把外套披在身上,拎起随身的剑往外走,刚走出去,就被眼前的情况所震惊了。那是一种近乎惨烈的战况。他们休憩的山洞位于一处凹陷的地方,围成一圈的弓箭手站在高处的山崖上。一波又一波的羽箭大海撒网一样密集地向他们袭来,似是不把他们射成一个筛子就誓不罢休。临思言已经很是狼狈了。不知道何处渗出来的血液把衣物染成触目惊心的红。但她还是屹立不倒地,挡在前面,仿佛一座巍峨的高山。察觉到韩辙风的动静,临思言一边用剑格下几支朝着韩辙风飞来的利箭,一边用一种皇令的口吻正颜厉色道:“韩辙风听令,若我身死,此玉可以号令三军,务必交到我祖母或是顾辙野手上,保天霁免受动荡,不得违抗。”
说着塞给他一枚刻着天霁皇室纹路的玉佩,“拿着这枚玉佩,回到皇城去。”韩辙风就是在这一瞬间晃了神的,临思言居然如此不要命地护着自己,而且对自己一点儿都不设防。
也是在这一瞬间,他脑中飞快地闪过一个令人恐惧的可能。因为,他知道,若是他真的走了,临思言也真的会死在这儿。
韩辙风面色沉了下来,挡到了临思言面前,惹得临思言惊怒道:“你干什么!让你赶紧走你疯啦?!”
韩辙风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语气坚定而不容拒绝道:“左右我也已经是陛下的人了,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天霁如何和我没有什么关系,我原本对它也没有感情,但我不能看着你死在我面前。”
临思言气得牙痒痒:“你赶紧给我滚!”
就在二人还在僵持不下时,从二人后方突然破空而出一支羽箭,目标却不是朝着临思言和韩辙风的,而是他们对面的那对不知来路的人马。
一个黑色的身影也入猎豹一般从后方冲出,紧接着便是一比对方显然多出好几倍的天霁人马,大喝着朝对面反击而去。
是未央带着御林军赶来了。
几下的功夫,对面原本还很是嚣张的人马就被制服住了,未央让御林军把他们押走,这才到了临思言面前直直地跪下道:“陛下,是臣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韩辙风还在一旁惊魂未定,临思言则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平身吧,这也是我的问题。如今局势不稳,是不该贸然出宫还不带些侍卫,不是你的问题。”
临思言顿了片刻,对未央道:“你先把韩辙风送回宫中吧,我还要去苏丞相府中一趟。”
暖风掠过竹林,纸上竹影摇动。
临思言喝着茶,不疾不徐,指节托着青瓷杯底,启唇吹开了茶面绿尘,浅浅啜上一口。
君臣二人同榻而坐,中间只隔着一张桌案,却似横亘着数尺宽的鸿沟,她越不过去,也摸不清皇帝的心思。
直到熏炉里香料燃尽,只余一捧沃雪般的白灰。
苏丞相随手添了香,然后从案上越过去,将茶又往临思言方向推了推,面上终于挂上了平时那般虚假的微笑:“陛下已经和舒儿成婚两月有余,不知道是不是有心思要个小皇女?”
临思言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她是怎么也没想到,这苏丞相居然胆子大到了如此的地步,敢干涉起皇室子嗣的问题来了,看样子是迫不及待想让有苏氏血脉的皇女降世了。
只是到了这一天,恐怕苏丞相这个老狐狸,第一个就要把自己给弄死吧?
苏丞相其实也不想这么直接当着女帝的面提,只是这些日子她已经明里暗里暗示过苏望舒多次了,可苏望舒不是装傻就是推辞说这种事要看缘分。她就知道那个儿子是个傻的,中看不中用,既然留不住女帝的心。
要不是看女帝偏宠于他,自己也不会在他身上下功夫!
临思言微微笑了笑,道:“苏丞相,孤这次来,不是为了和你讨论这件事的。”
说着,从袖口拿出一个卷轴,推到她面前。
锦衣卫查出来的有关韩家的东西,一头刚进了临思言的耳朵,一头白纸黑字写在奏疏里。
那奏疏揣在女帝的大袖中,被白玉般的五指反复摩挲过,最后随着金辂到了丞相府,摆在煎茶焚香的案头。
原本以为女帝只是来兴师问罪自己在封后大典上的逾越之举,却没想到她还给自己带来了这样一份大礼。
苏丞相目光没有什么波动的眸光落在纸上,藏在袖中的手微微发抖。
“陛下,锦衣卫所奏之事,俱是事实,臣毋庸讳言。”
临思言没有证据,当年韩家的后代都已经死光了。苏丞相想到这儿,便觉得安定了许多,说话时依旧容色淡然。
“韩家用兵谋反,并非一日之功,这是从前朝便埋下的祸根。若不是韩家拥兵自重,先皇又放任其揽权,怎会积弊至此,叫她轻而易举便能兴兵起事?”
临思言垂眸不语,任由苏丞相巧舌如簧,只静静听着。
“陈桥兵变之祸由何而来?妇人买鸡蛋尚知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当年兵权尽数交归韩家,便是由着其坐大,后患无穷。”
苏丞相说话时声音微颤,似乎极为气愤。
但她是心虚的。
当年她和女帝师出同门,看过许多治国道理。女帝治国用人唯贤,奖惩分明,有本事的拔擢,没本事的就杀,不喜欢搞制衡那一套,便能震慑四夷,自是无人敢生异心。
但这方法在她看来行不通。
皇权式微,尚且需要倚仗百官,岂能容两只猛虎酣睡君王侧?
更何况这韩家还是要和她分一杯羹的人。
“陛下这一碗水须得端平了,朝哪边倾斜都会翻出来。”她微微收拢五指,“这是驭下之术,权衡之理,互相掣肘,方能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