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对关中之地的户籍制度,以及官员俸禄制度的改革,已经全部完成了,效果很好,让大量掌握在官员和权贵手上的土地,回到了农民的手中,让享受到了二等公民权力的农民,不再那么容易受到欺压,再有幸福村的农业技术支持,让这些做回自耕农的百姓们今年收获满满,为朝廷推进新农村建设贡献了很多资源,在明年,整个关中的新农村建设会全面铺开,到时候,关中的经济民生就会再上一个台阶。
而孙享福要考虑的下一步问题,则是如何将这种新的户籍模式,官俸制度,向大唐更多的区域推广。以及,将那些仍然被世家权贵掌握在手中的私奴,全部解放,让他们也成为自耕农,为国家发展提供动力,创造利益。
这一想法如果要实施,无疑会触及到所有人的利益,包括孙享福自己,也会因为佃户奴仆被放良,公民户籍政策落实到北地,而遭受巨大的损失,他可是大唐官员中,职田最多的一个。
然而,不走出这一步,就不能彻底的将底层老百姓,从被剥削的阶级中拉出来。
因为,只要还有奴仆这个被世家权贵掌握生死,任意剥削的阶级存在,他们就会不断的想着将普通老百姓变成自己的奴仆,为他们谋利。
而想要做到解放奴仆,难度和反弹最大的地区,可能就是安北大都护府,因为,这里聚集了五姓七家一大半以上的农奴佃户,他们种植的田地,又并非官员职田,而是五姓七家通过竞拍得来的私田,朝廷无法像收回官员职田和权贵封地那样,将田地全部收回,还百姓自由。
孙享福此前用种植香料,竞拍土地,等各种项目做铺垫或诱饵,才使得这些世家子们同意,让自家的私奴在都护府衙门上户籍。
如果,现在又宣布,赋予这些原本只是世家子私奴的百姓,和关中百姓一样的二等公民的权利,这无疑会深深的触动世家的利益。
首先,这些私奴,就是几大世家花重金买过来的,他们不可能白白的让朝廷一条政策,就让自己花的钱打了水漂。
目前,虽然他们给那些农奴上了户籍,但实际控制权还在他们手上,无非是以后给朝廷上点人头税。
而实际上,安北大都护府并没有收辖区内百姓的人头税,也就是说,他们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损失,只是有时候在处理逃奴的时候,比较容易因为他们有户籍,而扯皮,但这都是五姓七家相互挖墙角造成的麻烦,不关朝廷什么事,他们自己忍忍,也就过去了。
再有,这些农奴如果一旦自由了,那么,他们肯定不愿意继续给世家子种地,因为,自耕农有多富裕,他们都看到了,现在,他们最大的梦想,就获得自由,成为自耕农。
那么,孙享福要执行这个政策,世家子在北地花的那么多钱,买的那么多田,就全部报废了。
这里面的损失可就不是一点点了,因为世家子们在关外买田,是准备种高产经济作物,赚大钱的,现在那么多钱投进去了,你把项目全部搞毁了,他们不会同意,朝廷也没有信誉可言了。
不仅如此,这与孙享福在北地搞农业发展,向草原深处推进的大计划,也是相冲突的,没有世家子的投资主导,孙享福光凭自己的钱财来推动,可能要多费十年二十年的力气,这太不划算了。
所以,孙享福在说这个要求的时候,心里早就有腹稿,道,“其实王兄不必担心,本督,只是想让各家换一种方式,来控制属下的农夫而已。”
闻言,王旭面色稍缓,问道,“什么方式?”
“雇佣的方式。”
回答了王旭之后,孙享福又补充道,“朝廷全面推行新的户籍政策,定义公民权益,是势在必行的,因为,它能给整个国家带来好处,有朝廷的愿望和底层老百姓的愿望相合,你们世家根本阻挡不了,这就是人心大势。
然而,让你们的利益受损,将北地的发展计划打乱,也并非是朝廷的本意,所以,我会建议朝廷,在推行这项新政策的时候,采取怀柔手段。
在新的公民政策推进到的地方,朝廷会给予每个百姓公民的身份,让他们享受到公民的权益,此后,朝廷不会允许除朝廷官方以外的任何人,或者家族势力,奴役大唐的子民,大唐所有的百姓,尤其是汉民百姓,只要不是罪犯,至少会被定义为二等公民,而大唐的二等公民,除了不能被奴役,还有很多基本权益,至少,往后所有的卖身契,在公民制度实行的地方,将不再具备法律效应,你们想要继续让他们帮你们干活,赚取利益,伺候你们,就只能够采用雇佣的方式。
为了维持北地的发展局面,我会向朝廷建议,将你们手中的卖身契约,转换成雇工契约,根据卖身契约上的价值,来叛定雇工契约的时长,最高时长是终身制,不让你们在这一轮改革中,白白的遭受损失。
改革之后,雇工在理论上是自由的身份,他们只是跟你们签了一份有时限性的劳动协议,如果,他们不按契约帮你劳作,就是违约,需要赔偿你们金钱。
到时候,官府会和你们一起商定一个较高的赔偿标准,让他们没有违约的能力,这样,你们也不用担心,这些雇工会旷工逃离,因为,届时会有朝廷的律法来约束他们,保证他们继续为你们劳作,直到协议时间完成。”
孙享福解释了一番之后,口干舌燥,喝起了案几上的茶水,同时,需要给些时间王旭来理解自己所说的话。
好半天之后,王旭才道,“即便是这样,我世家的损失也不小啊!要知道,这些奴役,原本在我们家族之中,就是世代为奴的,朝廷这么做,岂不是让这些农奴有了自由的可能,而且,你们那个什么公民权益,我也知道,即便是到时候他们成为我们的终身雇工,我们打他们不得,骂他们不得,不就是养了一群爷在家里吗?”
孙享福闻言,却是笑道,“雇佣制度可不是死板一块。你们可以设定一些奖励制度,在完成指定工作量之后,超额完成工作的雇工,可以扣减雇佣协议时长,那么,他们平时在干活的时候,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干活,争取早日自由。
要知道,一个农奴帮你们干十几年的活,就会进入了老年期,一个老弱的农奴,不仅干不了多少活,还得要你们费一些粮食来养活他们,因为你们只有养着他们,你们才能让他们的后代,那些青壮的农奴卖力给你们干活。
可你们又何必要花代价在养那些老弱上面呢?只雇佣青壮劳力,将供养这些养老弱的成本节省下来不好吗?可以用节省下来的钱,雇佣更多的青壮劳力,提高工作效率,赚取更多的利益,何乐而不为?”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雇佣制度上做文章,只要有生产力的青壮,不要老弱?”王旭好像有些懂孙享福说的意思了,问道。
“正是,抛弃那些累赘,你们的生产力才能得到提升,还能节省大量养活他们的成本,所以,卖身契约转成雇工契约,时限也不能太长,正好等他们到了三十几岁,不堪驱使了,雇佣合约也到期了,是最好的,你们不需要承受供养他们的负担,才是最划算的。
不管这个世界怎么变,干活挣钱,这条道理是不会变的,青壮劳力,总是需要干活挣钱养家的,就像我善阳的各大作坊,不就是有几万雇工么,你只要采用像善阳工坊的这种雇工模式,你的产业就不会缺劳力。
相反,用你们过去的那一套,其实已经过时了,因为,在你们的那一套管理模式下,生产竞争力,是不可能大过这些日新月异的自由劳动者的。
就比如种树和种田,你属下的农奴,种的好,也是一天两顿饭,种的不好,也是一天两顿饭,或许在你们那些家兵的皮鞭下,他们干活还算勤恳卖力,可是,他们绝对不会拥有什么创造力。
如果我所料不差,用你家的农奴来种花椰菜,基本是不会成功的,更加别说种植像蓝莓这种我农门子弟都容易种失败的新作物。
因为种植这些更加优良的新农作物,需要的已经不仅仅是体力,而是技术,学习技术,需要悟性,你指望这些在你的家兵的皮鞭下过活的农奴会有什么悟性?”
孙享福的这番话,让王旭再度进入了沉思之中,世家的发展模式已经过时了,不堪用了吗?
这个问题,其实世家的智囊团已经在反思了,因为,在善阳的招商引资会之前,他们想要招募更多的佃户,在城中竖了很多牌子,开出了还算优厚的条件,但并没有什么人选择他们,而是投身到了善阳的各个工坊之中,或者接受了城中那些小商贾的雇佣。
因为百姓们大多知道,世家子的田不好佃,佃着佃着,就佃成他们家农奴了。
然而,像王家,由于北地的发展,产业在扩大,却没有更多的人手帮他们把利益最大化,这就进入了一个发展瓶颈。
如果他们王家,也像孙享福名下的诸多产业一样,采用雇佣制,给予那些雇工相对的自由,是不是也会像孙享福的诸多产业一样,聚拢大量的工人,从而得到快速的发展呢?
孙享福的这些说辞,归根结底,就是在用循序渐进的方式,忽悠像王旭这样的地主老财,剥削阶级,向家族企业转变。
从要求王旭把农奴上户籍开始,孙享福就是为了今天这一步做铺垫。
犹记得那一夜,他玩笑似的跟虞秀儿说了一句‘我要砸碎这万恶的旧社会’。
那个时候,真是只的开个玩笑而已。
可后来,通过总总事件,让他看到了世家子邪恶的嘴脸,看到了底层百姓如草芥一般的生存状态,他觉得这个世界太不完美了,甚至一片黑暗,这才让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砸,就狠狠砸一把,不把它砸的支离破碎,是看不到艳阳高照的那一天的。
而作为一个后世的高级知识份子,他见过了太多后世的社会发展成例,他不会鲁莽的想要一步到位,给皇帝建议,让他怎么干怎么干。
用循序渐进的方式,才能让他有完成目标的可能,才是一个智者所为,所有的铺垫到现在已经完善,那么,就到了再向前进一步的时候了,王旭同意的他的提议,那么,大家用比较柔和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如果不同意,他还可以铁腕的手段来推动这件事情,只不过整个过程和进度可能更加缓慢,复杂,不确定性会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