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一提到自家崇祯皇帝,这些勋贵子弟就忍不住叹气。
如今的京营里,实在是良莠不齐。
有如今日这些勋贵子弟一般粗通兵法武略,有意沙场效命为国立功重建家族荣光的,也有不学无术只知道斗鸡遛狗吃喝玩乐混日子的,也有贪腐成性只想着升官发财的。
而这些形形色色的勋贵子弟担任一军主官,对三大营的将士来说无疑是祸事。
三大营可是朝廷的精锐啊,这里面的二十万将士都是新党辛苦训练日夜熬练出来的沙场骁勇。
这股精气神要是被这些人给祸祸了,那三大营还能保持多少战力?
可偏偏崇祯皇帝自信无比,他相信勋贵们支持他,会帮他训练好三大营。
而崇祯皇帝又是个重文轻武的,本身就是文青儒生看不起武夫,自从登临大宝后更是一次都没来三大营,次次都是让勋贵们入皇宫叙述,三大营真实的情况谁知晓呢?
“诸位,不管怎么说,只给士卒发放宝钞,一点米粮都不给,军心如何安稳啊?”一个年轻的勋贵子弟显然是看不过去了。
如今宝钞算什么?
能值几个钱?
一麻袋宝钞换不到一钱银子,和废纸有什么区别?
把这些废纸给三大营的士卒当军饷,可真是个好买卖!
另个勋贵子弟冷脸道:“成国公就是这个意思,我们又能如何?”
成国公!
朱纯臣!
靖难名将朱能的子嗣,当朝国公,总督五军都督府,掌管京师三大营二十万兵马,是真正的大将军。
这位大老的意思,他们这些候伯之子怎么反对?
“成国公如何想的,难道他不知道这样会动摇三大营的士气吗?”
三大营的精锐,那是日夜熬练出来的,那是沙场搏杀出来的,那是真金白银浇灌出来的,是三餐饱食喂养出来的。
一支军队,没有日常训练,不经历演武,没有真金白银的赏赐,甚至连一日三餐都无法保证,那如何成得了精锐?
最后得到的也就是一群临战而逃的乌合之众罢了。
有一个勋贵子弟知道点内幕,他很无奈的说道:“这是内阁的意思,如今天下动荡,宝钞眼看就不值钱了。”
“内阁提出了个法子,陛下已经下了旨,日后宝钞才是大明的法定钱币,是民间的交易货币,除此之外,民间不可使用金银交易。而朝廷的税收则是收真金白银,以此来拉回宝钞的价值,不至于让物价崩了。”
听到这个法子,勋贵子弟们一个个都不知道如何说才好,这是什么法子啊,这是要让天下彻底乱起来啊!
民间交易不让用金银只允许用宝钞,朝廷发下来的也是宝钞,偏偏朝廷收税只收金银,这何止是荒唐?
有心人难道不会借此生事吗?
“唉,时局多艰啊。”钱谦益在府邸内叹了口气。
一旁的施凤来也是默默无言。
“温阁老为何会提出那等祸国之策来?他难道不知道如今天下有多少贪官多少庸臣?此等计策,只会让天下大乱,这些贪官污吏不知道会借此生出多少事端来!”施凤来还是没忍住怒骂了几句。
显然施凤来做到内阁大学士这个位置上,是有心要做出一番功绩的。
可如今温体仁这个法子一出来,大明天下的秩序还能维持几年?
钱谦益面无表情的喝着茶:“这法子,显然陛下是认可的,陛下认可了,我等还有何办法?难道要顶撞陛下?”
钱谦益现在愈发的感觉自己当初的决定是个错误的。
他干嘛非要争这个首辅的位置,如今这个位置简直是个火山口,谁坐在这里都烧屁股。
内阁首辅,文臣之首,更是大明朝廷的中枢决策者,每一个决策都影响着朝廷内外千千万万的人。
这是巨大无比的权利,同样需要足够的声望,强硬的手腕和治国理政的能力。
而这些,钱谦益不是没有,但是无论声望,还是手腕,还是能力还是各方面,都比张好古差了很多。
实际上钱谦益的本领并不差,只是和张好古这等妖孽比起来,还是差着很大一截,这就导致当张好古出阁,钱谦益补上来后,比起前者,后者怎么看怎么不合格。
而内阁里的大学士,温体仁、杨昌嗣、施凤来、刘鸿训、乔允升这几个人,又有谁是好相与的?
张好古在这个位置上,人人臣服,可他钱谦益在这个位置上,谁有真正心服呢?
若真的心服,这些人何至于阳奉阴违,若是不扯后腿,大明天下何至于有这么多贪官污吏?
身为内阁首辅,任上大明经济凋敝,遍地荒芜,百姓生计困苦,天下动荡,贪官污吏横行,这内阁首辅不得让人戳断嵴梁骨?
后世史书上又会如何评价他这个内阁首辅?
一念至此,钱谦益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说到底,他只是内阁首辅,是皇帝的秘书长,而张好古,他是大明首辅,是真正的朝廷话事人。
施凤来看着钱谦益,又是暗自摇头,钱谦益这副模样,做个内阁次辅都够呛,凭什么当内阁首辅?
若不是张好古指定的钱谦益,加上皇帝给他机会,钱谦益能当得上首辅?
施凤来认为自己当这个内阁首辅还差不多,毕竟钱谦益只是个阁臣,听话办事,负责一方面还可以,经略整个大明差的还是太远了。
钱谦益和施凤来面对面都有各自的小心思,就更不提崇祯朝内阁里的那么多阁老了,除了孙承宗是真的一心为了大明王朝,刘鸿训也有几分忠义以外,其余几人谁没有点小心思?
而刘鸿训也难免有自己的心思。
这不奇怪,毕竟夫子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其中修身齐家尚在治国平天下之前,大家肯定要先考虑自己和家族嘛。
至于夫子的话是不是这么理解的,反正夫子已经死了,儒家经义经过历代编纂注释也早就不是原来的意思了,大家该怎么理解怎么理解。
其实个人有个人的小心思也不奇怪,问题是无论是钱谦益这个首辅还是孙承宗这个名义上的次辅,都没能力把内阁和六部统调起来,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而这样的内阁,自然人各有志,各自精彩了。
内阁内一片混乱,崇祯朝的朝堂自然也是如此,各派系林立,互相敌对攻伐,众人脑袋里压根没有如何治理好大明的想法,只有怎么攻讦敌人,发展自己的党羽派系,怎么占据更多的高位,怎么贪墨更多的银钱,怎么样自己老家的地才能更多...
满堂朱红紫贵,尽是蝇营狗苟。
温体仁给崇祯出的主意,更是让朝堂上这些道貌岸然之辈发现了机会。
就仿佛一群苍蝇发现了蛋的裂隙,也许这个裂隙就是温体仁故意留下来的,但谁在意呢,利益在前,大家自然是要抢肉吃啊!
很快,在直隶的某个县,一位大明的县令,堂堂一县父母官率先不要脸面。
他雇佣县内百姓修缮官衙府邸,百姓自备饭食,但最后县衙会给百姓钱货。
百姓们本以为最后怎么也能落一两个银钱,哪怕县衙里有过手费,漂没了几成,那也够一家老小几日生活了。
可百姓们自备粮食勤勤恳恳给县老爷干完了活,县老爷发的竟然是宝钞!
谁不知道现在大明的宝钞就是废纸!
偏偏县老爷就只给百姓发宝钞,而且还是按天启朝时宝钞和金银的比价给百姓发放的,百姓到手的宝钞不过一张,连一两米都买不到!
而县老爷还义正言辞,说这是什么朝廷法制,衙门的规矩就是这样,是皇帝要求天下人使用宝钞的,交易也只能用宝钞。
至于为什么税收却要金银,那就是朝廷的另一回事了。
我大明自有国情在此,贱民们老老实实缴纳赋税就行了!
而一县县令如此不要面皮之后,县内的地主士绅们也学精了,一个个拿着如同废纸的宝钞强行购买百姓家里的田亩,生生用一堆废纸把百姓家的田亩给兼并过去,而百姓们自然不愿意自家的田地就这么被强占,想要反抗和告官却发现县令和士绅们是一伙的。
哪怕想要出县去告到府里,但如今已经恢复旧制的大明,哪还有大诰存在的空间呢?
百姓们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有县令做靠山的地主士绅们强逼着百姓卖出土地,反正新政也不存在了,什么土地不得私人买卖,什么朝廷发给百姓的任何人不得强买强卖都已经是过往云烟了。
当一县的土地被地主士绅们用一堆废弃宝钞强行买下来,把全县百姓几乎都变成佃户时,县令家里也多了好几片田亩。
面对地主士绅们的孝敬,县太爷非常高兴,这崇祯朝的日子,可就是比天启朝要好啊,如今的县令,才有那百里侯的一丝威风啊。
而像这个县令这样做的,在如今的大明根本不是少数!
当温体仁草拟的圣旨被崇祯通过后,有心人就发现了这个漏洞,朝廷规定宝钞为交易货币,又将宝钞的价值强行与天启朝时挂钩,然后强令民间使用宝钞交易,又翩翩废除一切保护百姓的法度,这不是逼着士绅官宦勋贵们去强占百姓的田亩,强买商贾的铺子产业吗?
于是,这些手里攥着大量金银和宝钞的勋贵官宦们开始发功了,他们借着朝廷的旨意,逼得大批百姓不得不卖掉赖以为生的田亩卖身给他们当佃户,偏偏他们不用付出金银粮食,只需要一些宝钞就可以了。
而那些就是硬脖子不愿意卖的,那好啊,朝廷的赋税明文要求用金银,你既然愿意种地,那就把你们村所有田亩该交的金银都给交了吧。
什么?
没钱?
没钱就卖地,卖身,卖妻女,卖房子,都卖了还不够就去牢里吧!
在这些贪官污吏的操作之下,整个大明已经遍地哀嚎,百姓纷纷家破人亡,苦不堪言。
而哪怕是直隶,天子脚下,首善之地,依旧没有任何区别。
发生在山东、河南、湖广、江浙的事情,在直隶同样发生,而且更为离谱!
三大营的一个校尉,一位伯爵之子,他领着一营将士,平日里根本不关心将士的生活吃喝,也不在乎将士们的训练,只知道把将士们当家奴使唤来使唤去,发放的粮饷也都被他给变成宝钞给发下去。
至于上面给的粮食自然让他给私吞了。
反正朝廷也没给这些丘八发银子,既然如此,那粮食也让本大爷吞了又如何?
毕竟这些丘八好歹还有宝钞啊,宝钞可是朝廷明文规定的民间交易货币,有宝钞,不就可以买粮食了?
在这个勋贵子弟的操作下,这一营原本在草原搏杀满蒙联军,追亡逐北的精锐将士,成了他家的家奴,任人使唤,肆意殴打辱骂,可将士们却不敢反抗,军令如山,军中上级的命令就是绝对的,更何况这是三大营,不是新军,眼下也不是天启朝,而是崇祯朝...
勋贵子弟有了爵位和地位,自然是猖狂得很,一营精锐被他呼来喝去,终日奔波劳碌,最后到手的却是一堆废纸,这让将士们如何心服?
营中的怨气和不满越来越多,偏偏他是毫不收敛,反而愈发嚣张,甚至直接命人绑了几个背地里表示不满的将士,捆在柱子上一通好打把这几个将士打的奄奄一息。
看着满营将士那畏惧愤恨的眼神,他是愈发得意了:“你们这些泥腿子,能进三大营是你们的福气,还敢再背地里说小爷的坏话,真是找死!”
“今日小爷也告诉你们,泥腿子就是泥腿子,别想着翻身。这天下是大明的天下,是皇上和我们这些勋贵的天下,你们又算得了什么?”
“真以为在战场上卖命杀人就能改变了?若真是如此,那小爷我祖辈勋爵又算什么?”
“给小爷我当家奴,可不是埋没了你们,相反,这才是好差事,小爷我管吃管喝,可比你们在三大营里过的好多了。”
这个勋贵也不傻,他也想把三大营里的精锐变成他家的私军,实际上这也是大多数勋贵都在做的事情。
三大营的二十万兵马,自从被这些勋贵接管以后,这些勋贵就在想方设法的改变这些兵马的归属,想要瓜分这些精锐成为自家的臂助,偏偏崇祯皇帝还以为这些兵马都是他的,放心的让勋贵们去操作。
如今已经有不少兵马成了一些勋贵的家奴私兵,也的确能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了,这样的生活让其他原本是新军,现在是京营的将士们内心是五味杂陈。
什么时候朝廷的京营竟然也吃不饱穿不暖了?
原本还是新军的时候,大家日日三餐吃的饱饱的,隔三差五有鱼有肉,每日粮食菜蔬管够,保证大家有力气训练。
而且钱都是直接发放到个人手里,没人贪墨私吞军饷,军械和装备也都是最好的,新军将士在那个时候就是英雄,是真男儿,大家战场杀敌后,归来都是满城的赞扬和欢呼...
新军将士,英雄,家卷都是军属之家,享有福利。
可如今呢?
曾经的英雄,护国的勇士,已经成为这些勋贵的家奴了。
将士们满嘴苦涩,不知道多少人后悔没有去辽东,如今辽东的兄弟们过的还是好日子,可他们,却依旧有些猪狗不如了。
然而,新军将士也不愧是曾经天启朝的镇国利器,是百战百胜的精锐雄师。
哪怕到了这个地步,有血性不甘于自我糟践的将士依旧很多。
有勋贵强逼着将士们去给他当家奴修葺房屋,被将士们果断拒绝,宁愿违背这所谓的军令也不去做家奴。
有的将士被强令去镇压地方上的百姓,因为那些百姓不愿意交出自己赖以为生的田地,不想被那些勋贵用一些废纸宝钞就换走全部家当,而将士们也是强硬拒绝。
而这些敢于反抗的将士,自然被那些勋贵特殊对待,食物越来越少,各种命令越来越多,同时想方设法的操练这些将士,企图让他们屈服。
而且这些将士还有家卷,拿捏不了你们还拿捏不了你们的家人?
在这样各种阴狠手段下,不少将士只得屈服去给那些勋贵当牛做马,而勋贵们也是更加得意,认为这三大营已经尽在他们掌控之中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有勋贵死了,死在了反抗的将士手里!
那是一位侯爵之子,祖上也是在靖难之役立下赫赫战功的狠角色,在景泰年间的京师保卫战里也出过力,传承至今也是勋贵世家了。
这位侯爵之子仗着背景身份肆意拿捏京营将士,动则鞭打辱骂,稍有不顺就是一顿殴打,不少人被他打的奄奄一息,偏偏他不仅暴戾还是个贪得无厌的主,上面给的粮饷让他全数吞下,只给将士留下一点什么都不够的宝钞,逼得将士给他当家奴,任他驱使。
有将士不愿意就被他殴打乃至下狱,甚至用家卷逼迫就范。
终于,在这位侯爵之子逼着京营将士给他修建宅邸,最后拿出一些宝钞像打发狗一样打发这些又累又饿的将士时,终于有人忍不住出手了。
最后就是这位侯爵之子死在了那些被他当作猪狗一般驱使的将士手中,死无全尸!
此事一出,直隶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