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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椽外公家所在的普白市,是一个以茶叶闻名的城市,整个城市依泯江而建,风景秀丽,绿树成荫,有小苏杭之称。从滨江镇前往普白市,要先坐半小时班车到莱江市火车站,再从火车站乘5个小时的火车才能到达。

这年代的火车,就是人们俗称的绿皮车,清一色的深绿色外壳,有不少地方脱漆,掉皮,一看即知使用了很多年。车窗采用的是老式推拉窗,因为没有空调,夏天时打开空还能吹到一丝风,但因现在是冬天,窗户关得紧紧的,整个车厢透着闷闷的异味。

季椽前世有机会出远门的时候,动车早已普及,绿皮火车早已退出时代。简陋没关系,震动大也能容忍,但这种混杂了数百人各种各样气味的感觉实在受不了,季椽差点吐了。考虑到在火车上吐,味道会更难闻,只得强忍着,感觉胃里一阵一阵抽搐。

有好心乘客看他可怜,给他换了窗边的座位,季椽打开车窗深深呼了几口气才觉得好点。

后边座位有个人突然探头骂:“喂,你这么开窗,风全吹我头上了。谁家小孩啊,有没有教养?”

季建国不悦,仍旧有礼道:“不好意思啊同志,我儿子闷着了,等会他好点了,我再把窗关上。”

那人站起来,看到趴在窗边的季椽,厌恶的捂住鼻子:“搞什么,别在我后边吐啊!我这是下风处,味都飘我这来了,臭死了!”

季椽皱眉转头,发现对方是一个四十来岁,戴金边眼镜,输着三七分发型的中年男人。他的五官算得上周正,只是眉头紧皱,双眼圆睁,眼中白多黑少,不过说一说话,脖子就冒出了青筋,显然是个常生气的人。季椽无意在火车上与人争吵,拉下窗户,只留下条缝,那人仍旧不太高兴,嘀嘀咕咕说着什么坐下了。

“脏死了。”大概是嫌座椅太脏,他坐下没多久,又拿出一条毛巾垫在椅背上,人才靠过去,不时摸摸头,怕头发弄脏了。

这时节火车上多是走亲戚的农民,大包小包不说,为了坐火车方便,更是专门穿着旧衣服来的。中年男人这副架式,简直就好像在嫌农民脏一样,不少人都对他露出嫌恶的眼神。

季椽趴在窗边吹了十几风钟的新鲜空气,终于觉得好些了。李书兰用保温杯倒了罗汉果茶给他:“来,缘缘,喝点茶,难受就靠着妈妈睡一下,醒来就到了啊!”

罗汉果茶入口,季椽感觉胃里好多了,笑笑:“妈,我没事了。”

早上赶火车起得早,喝了一杯茶后,季椽感觉困顿,靠着车厢眯起眼,不知不觉似乎睡着了,梦到自己被关在过山车里,晃得脑袋痛,旁边有人大叫:“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一下惊醒了。

“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居然真的有人在叫。

季椽愣了一下回过头,扭头发现原来是他后座的那名中年男人正这么叫着。

他大约是想上厕所,想挤出窄小的座位。

他旁边一位农民打扮的大叔轻轻挪了个缝,说:“你过呀!”

“这么点缝我怎么过,我说外边的女同志,我能不能先站起来?”

最外边的是一位年青女同志,她看了看堆满走廊的一大堆行李,气道:“你叫我往哪站?”

挤一挤应该还是能站起来的,只是这人口气不好,年青女同志不愿动。

那人说了几次,语气越来越不好,他那座位的几人干脆全坐着不动了,当听不到。

这中年人大约急了,转头见季椽这边有空位,踩着座椅就想翻过来。季建国一拳就把他打回去:“你干嘛呢?想踩我儿子吗?”

“叫你家小孩让一下,我要过去!”中年人急道。

季椽站起来,瞪着他大声说:“叔叔你读过书吗?”

“当然,你什么意思?”

“那叔叔,老师没教你请,谢谢,对不起几个字怎么写吗?”

本来旁边的人都没注意这边的事,此时不由纷纷看过来,更有人笑起来,道:“就是,一个大人还不比小学生有礼貌。”

“看着像读书人呢,连请字都不会写。”

中年人被看得面红耳赤,哧哧吭吭半响,小小声说了句:“请……请让让。”

他大约是真的很急,从季椽的座位翻出来后,捂着下裆匆匆忙忙奔向厕所,之后再也没回来。后来季椽听人说,他在厕所排队的时候尿裤子了。直到下车时那人才回来拿行李,他的裤子大约是捂干了,没看出水渍,旁边人都在笑,他铁青着脸拎了行李箱就走,经过季家时狠狠瞪了季椽一眼,显然把这事怪季椽头上了。

他们不是一同上车的,没想到居然在同一个站下车。不过这种只敢欺负小孩的人也没什么好怪的,季椽没把他放在心里。

帮爸妈提着装满年货的编织袋离开车站,抬头不见一个高高举起的牌子,上面写了季椽的名字。这时代很少用这种方式接人,不只季椽一家看到了,来往乘客也看到了,不少闲人都特意绕过去看一眼,搞得季椽虽然看到牌子,却没能看到举牌子的人。全被人潮挡住了。

“外公!外婆!”

季椽叫了几声,挤进人群,终于看到了外公外婆。

他其实只和他们见过一次面,当时他还是个傻子,外公外婆刚平反不久,白发苍苍的赶到滨江镇看他,然后抱着他哭起来,自责没能保护好他。

季椽还记得他们,但他们不太认得季椽的模样了,待季椽跑到跟前时,两人瞪着眼看了他好一会,又看看他身后的李书兰,蹲下来问:“你是缘缘?”

季椽点头,脆生生叫:“外公,外婆。”

外婆张燕秋抚上季椽的脸,激动的问:“缘缘认识外婆?”

“嗯,认识啊!”季椽笑道。

“缘缘会说话了?”外公李润也同样激动道。

他虽然已经从女儿的信上得知,但还是不敢相信。

季椽用力点头,俯身抱住两位老人:“外公外婆,我想你们。”

两位老人倾刻老泪纵横。

虽然女儿写信过来说儿子恢复正常了,能说话了,其实两人不太相信,以为季椽顶多能叫几声爸爸妈妈而已。只是不敢刺激女儿,假装相信外孙真的变成了正常人。

所以看到现在的季椽时,两老是极度惊喜的。离开火车站的时候,一左一右紧紧牵着季椽的手,宝贝似的不舍得放开。动不动就问:“缘缘饿不饿?要不要喝水?”

“坐车好不好玩?累不累?”

不管季椽回答什么,他们都笑得很开心。

只是想听听季椽说话罢了。

李润是教育局政策法规科研管理处的人,负责的是教育综合改革与发展战略研究,算是身份不小的干部,有单位的配车。这次过来接外孙和女儿女婿,他特意借用了公车。司机小许看到他们过来,主动拉开车门,李润不让季椽上车,指着车问他:“缘缘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季椽早就习惯哄老人了,嫩生生道:“我知道,是小汽车!”

“哈哈哈,对对,是小汽车!缘缘我们坐小汽车喽!”李润把季椽抱上车。

火车站内,宋学成在脏兮兮的厕所换了裤子。他很想将这条令他耻辱的裤子丢掉,但考虑到这是自己最好的西裤,还是忍耐着收进行李箱中:“所以我最讨厌农村人了,不识字,没有素质,没有教养……”

他想起了自己那个从小在泥地里打滚的农村儿子,眼中满是嫌弃:“还好我离开得早,再在那种脏地方呆下去,我的灵感都要毁了。”

他看看行李箱中满满的一堆手稿,又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算了,我以后是要当作家的人,跟一帮不识字的农民计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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