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布隆和尼楚眼睁睁在面前消失之后,雅格千百年来的自信遭到了打击,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比他法力更强大的人存在,他的心中产生了千百年来从未有过的一种危急感,就仿佛在暗中有一双眼睛时刻在盯着他。雅格于是命令全城搜捕游医,害怕这个人会以游医的身份潜藏在卡洛城中。但遗憾的是,搜捕没有任何结果。
雅格陷入了迷惘和恐慌之中,每天心烦意乱,他躲在自己的洞窟中,试图用打坐来安定烦躁的心情,渐渐的,一个最不可能的解释慢慢浮现在他脑海里,为了验证这种不可能,他交待了拉姆几句就匆匆上路。
雅格选择了夜晚出发,像一只大鹏鸟一样从莽山上飞跃而下,在着王宫的屋檐上轻轻掂一下脚就能跨出很远。出了卡洛城之后他把精力绵绵不断地灌注在双腿上,像一支射出去后永不会坠落的箭一般,径直朝着目的地飞奔,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都不停息,就这样奔波了七天七夜之后,他距离目标仅仅隔着一座雪山。
鹅毛般的雪花被狂风裹挟着扑打在雅格蒙着黑布的脸上,几乎让他睁不开眼,黑色的长袍在狂风中被吹得紧贴在他干瘦的身体上,风雪阻碍了他前进的速度,只能杵着金色法杖,一步一步朝着雪山顶走去,只要翻过这山就能到达他此行的目的地——绝望断崖。
扭头往山下看,横隔在两座雪山之间的城楼也被白雪覆盖,这样的天气,驻守的乌东将士肯定不会跑到城墙上来,即便偶尔从城楼里出来,也绝不会冒着往眼睛和嘴里灌的风雪抬头朝山上看,因为不会有人想到在这样的风雪天里有人翻雪山。
风雪不过是减缓了雅格的步伐,雪花扑打在他裸露在外的额头立刻便被他浑身散发出来的热量蒸发成气,瞬间被狂风刮走。登上山顶,不远处雾气重重的地方便是绝望断崖,雅格用力把法杖往地上一杵,凭一点点回弹的力道,整个人便像风筝一般飘飘荡荡在风雪中向山下飘去。快要落到山脚下时,雅格脚不沾地地在雪地上前行,眨眼间就站在了绝望断崖边上。
眼前的景象让雅格的心往下沉,架设在断崖上的石桥竟然已经崩塌,这就意味着断了邑人和濮囯来往的通道。雅格默念咒语,挥动法杖,眼前雾气散开。看到巨大的无界墙仍然存在,雅格心里踏实了很多,这说明断崖下深渊里的那个人仍然无法突破千年前的禁锢。转念一想,既然那个人还呆在断崖下,究竟是谁劫走了尼楚和布隆呢?
站在断崖边上的雅格正在思索中,深渊里忽然传来了一长啸。
雅格对着深渊说道,“好久不见,翁嘎总大摩师。”
话音刚落,一道烈焰深渊里升腾直冲云霄,在火焰中一条巨龙张牙舞爪地朝雅格扑来。
“雕虫小技。”雅格冷笑一声,高举法杖,一道金光冲着巨龙射出。巨龙和金光在空中相碰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迷雾中一个身材高大,面色红润的男人双脚踩踏在虚空的断崖上缓缓走来,“雅格,你总算有胆子来见我了。”
雅格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一千年前我或许怕你,但是现在即便把你放出来,你也不会是我的对手,何况,”雅格指着翁嘎踩在空气中的脚说道,“你现在是一个只能使用一点点幻术的魂灵。”
翁嘎走到断崖边上,在距离雅格几步远的地方停住,盘腿坐了下来,还抬手一指,“既然来了,就陪我聊聊。”
翁嘎平和的目光让雅格放心来,把长袍的下摆一撩,潇洒地坐下,把法杖平放在双腿上,两眼平视着翁嘎说道,“说吧,你想聊什么,我知道你憋了一千年,肯定有很多话想说。”
“我错了。”
翁嘎的第一句话就让雅格摸不着头脑,“你——错了?”雅格眯着眼睛,皱着眉头,只有在极度熟悉的人面前他才把自己内心的想法表现在脸上。一千年前,正是由于翁嘎总大摩师固执地坚持,才导致了众位大摩师集体谋反的举动。过了一千年,当年固执的翁嘎总大摩师竟然一开口就承认自己错了,让雅格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翁嘎诚恳地点点头,重重叹了口气,“我承认,一千年前我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
雅格的嘴角慢慢翘起,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总大摩师何出此言。”
翁嘎深深吸了一口气,再重重吐出来,似乎是要把一千年憋在肚子的话通过这一口长叹全部倾吐出来,“在我刚刚被无界墙压在绝望断崖底下的时候,我愤怒,我认为我没有做错任何一件事,为什么你们要联合起来要反对我,反对的原因更让我不能理解,你们竟然是要让一部人成为高高在上的奴隶主,贵族,去奴隶另一部分人,这和我的初衷完全相反,所以我想不通,搞不明白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雅格微笑着看着翁嘎侃侃而谈,“你现在想通了吗?”
翁嘎没有正面回答雅格,而是继续慢慢往下说,“我被压在无界墙下,经常看到从石桥上经过的布隆,还有邑人奴隶,我刚开始认为是我的无能,早就了这世间的不平等,想方设法地要从深渊里挣脱出来。”翁嘎的眼神投向了遥远的天际,似乎陷入了一种回忆,“后来我发现,我一个人的力量无法破除你们众位大摩师建立的无界墙,我便开始消沉,绝望,自暴自弃,我甚至对那些自甘堕落的邑人感到厌恶,他们竟然和你们同流合污,共同谋害邑族高沙大摩师的转世人。”
雅格耸了耸肩,“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高沙转世成功,势必引起无界墙两边的战争,为了和平,我们必须这么做。”
翁嘎笑了笑,“其实这些都无所谓,后来我真的想通了,无论是邑人,还是濮囯人,都在不断的进步,你还记得他们当初穿什么吃什么吗?”
“围着兽皮,吃着生肉。”雅格淡淡地说道。
翁嘎嗯了一声,“人都在不断的进步,自从你们把我扔下绝望断崖之后,无论是邑人还是濮囯人,生活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们住进了石屋,木屋,甚至吊脚楼,牛肉已经有无数种吃法,身上已经不再围着兽皮,而是有了布料做成的衣服,还会是梳妆打扮,这些都是人们取得的进步,或者换句话来说,正是你们把我扔下深渊,让世间有了三六九等,才会让人们生活发生了改变。”
雅格不由得自傲地笑了起来,“这么说,总大摩师是在悔恨自己当初的顽固,同时也在赞同我们的做法。”
翁嘎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解释道,“我承认一千年前,我没有看清楚这个世界的进程,所以一意孤行反对你们,那是我犯的错误,所以我被压在无界墙下,肉身腐烂,仅剩魂灵,这是我应得的报应。但是——”翁嘎拖长了音,盯着雅格说道,“现在的你,就是一千年前的我,你在走我的老路,抱着陈腐的观念想继续操控这片土地,注定是要失败。”
“失败?”雅格哈哈大笑起来,把脸上的黑布揭开,露出俊美的脸庞,“我可以坦白地告诉你,当初和我一起把你扔下绝望断崖的其他大摩师,现在都和我融为了一体,我从他们身上得到了巨大的精力,我可以永远长生不老下去,只要我活着一天,这片土地上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下。”
翁嘎轻蔑地笑了,“就算你吸光其他所有大摩师的精力,你的生命也是有限的,何况,你现在并没有吸光所有大摩师的精力。”
雅格一下子听出了翁嘎话里的意思,腾地站起来,竖起眉毛,用法杖指着翁嘎厉声说道,“是你,对不对,是你把尼楚和布隆两个老家伙弄走。”
翁嘎坦然一笑,摆摆手,“不是我,我现在只是魂灵,没有这个能力。”
雅格的眼睛在眼眶里转了一圈,他相信翁嘎的话,对于一个大摩师来说,可以用神灵的名义做一切事情,但唯独说谎不可以。
“那到底是谁掠走了尼楚和布隆?”
翁嘎用手指了指雅格脚下的土地,“是她。”
“是她?”雅格的眉毛拧到了一起,“她说过,不插手我们之间的事。”
翁嘎微笑着缓缓说道,“她承诺不残害神灵,不干涉我们管理部族的事务,但不包括救人。”
雅格冷哼一声,杵着金法杖在原地踱步,“就算是她又能怎样,现在的我对任何人都不畏惧,我已经拥有所有大摩师的法力。”
翁嘎不紧不慢地说道,“雅格,你和千年前的我一样,路已经走到了尽头,现在的世界已经不需要我们大摩师来管理,交给人们自己管理,他们会把自己的家园建设得更好。”翁嘎回头指向无界墙,“把这堵墙拆了吧,我的能力不足以让你恐慌,无界墙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不要让墙两边的人们再互相敌视,他们本应该是一家人。”
“休想!”雅格怒吼道,“墙那边的邑人本就是野蛮人,他们就应该在蛮荒之地自生自灭,前这边的濮囯应该在我的管理下朝着我想要的方向前进。”
翁嘎站了起来,叹息着摇摇头,“其实我们两非常相像,都一样的顽固,千年前,是你们把我这个固执的人扔下断崖,你若是不顺应历史的进程,你也会像我一样被抛弃,我还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翁嘎的眼神里寒光一闪,“我的肉身虽然已经消亡,但我的法力和记忆已经转移到了我的儿子身上。”
这句话无异于惊天霹雳,把雅格定在原地,“他是谁?你儿子是谁?”
翁嘎的身影渐渐被浓雾笼罩,只留下一句话,“他会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