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兰在荒芜田地里盘腿坐了一夜,也听了一夜河对岸咚咚的砍树声,他知道,那是卡洛军队在伐木造船。待明天天明,对面河岸上肯定会出现百十来支木筏,到那时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再阻止卡洛大军渡河,要面对的是一场决死的战斗。看着对岸山坡上如星星般闪耀的火光,都兰在心中期盼有奇迹出现,期盼雅格接到卡洛城被占领的消息而立刻拔营撤退。但直到天色渐亮,这个奇迹并没有出现,说明盘果潜入卡洛城擒获令堆的计划没有成功,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成功,或许甚至盘果自己都已经……。
都兰不敢往下想,当盘果告诉他这个大胆的计划的时候,他当时差点把眼珠子都瞪出来,摇着脑袋接连说不行。但冷静过后,他也不得不承认,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敌人,这是唯一取胜的办法。他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抵抗雅格的进攻,拖得越久,胜利的希望就越大,坚持到最后就有可能胜利。但现在看来,天一亮,自己最后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半夜的时候,祖平曾经派人来让都兰带兵回撤到大寨共同防守,但被都兰拒绝,他还让士兵带话给祖平,明天不准增援,一旦森多大寨被攻破,一定不要恋战,寻机逃生。
都兰并不想当什么英雄,而是他不能再退,乌东头领德莱已死,申加和安武在种阳寨的阻击战中坠崖,如果盘果在卡洛城行动失败,祖平就是家族唯一的希望。为了盘果家族这点火种不被扑灭,他只能以命相拼。
一夜无眠的不仅仅是都兰,也包括他身后的森多士兵。他们听着河对岸的砍树声,不时回过头看看灯火通明的森多大寨,一边是即将面对的敌人,一边是他们要守护的家,看起来距离很近,但很有可能再也回不去。
晨曦中,都兰从熄灭的篝火堆旁站起来,抖一抖袍子上凝结的露珠,面色凝重地看到对面河岸边已经整齐摆放着百十来支木筏。看来,卡洛大军要准备渡河了。
森多士兵都默默地列好了队,每个人脸上都写着视死如归。从森多大寨送来了还留着余温的饭团,分发到每个士兵手里。
都兰狠狠咬了一大口,然后把手里的饭团高举,大声说道,“在山神的庇佑下,森多的山山水水养育了我们一代又一代森多人,现在到了我们回报这片土地的时候了,你们都是森多各个家族年轻有为的后生仔,今天你们的家族会为你们感到骄傲,死后你们的名字会永远镌刻在墓碑上,让后世铭记。”
士兵们含着热泪把饭团吞进了肚子里。
“抬上来!”都兰大喝一声,一桶桶酒水抬到了士兵面前。
都兰率先舀起一碗,双手捧在胸前,“第一碗敬山神,保佑我们多杀敌人。”一仰头,把碗里的酒灌进了喉咙里,一股热气从腹中往上涌,让都兰的脸顿时泛红。
“敬山神!”士兵们齐刷刷仰起脖子灌下一碗酒。
“这第二碗,”都兰又端起酒碗,“敬祖先,保佑森多平安。”
“敬祖先!”士兵们齐声喊道。
“最后一碗,”都兰肃然地扫视了一眼面前的士兵,“我都兰敬诸位,你们都是好样的!”
“敬都兰阿叔!”士兵们红着眼灌下了最后一碗酒,然后把酒碗狠狠摔到地上。
都兰翻身上马,握着铜戢往河岸边一指,大声喊道,“士兵们,和我一起迎敌!”
迈着整齐的步伐,都兰率领着森多士兵朝着河岸走去。与此同时,卡洛大军已经把木筏推下了河,弓箭手弯弓搭箭严阵以待。
站在河岸边的都兰高声命令,“准备!”
森多士兵立刻把木盾举到头顶,抵御卡洛军队射来的利箭。就在这时,河对岸山坡上传来了轰隆隆的声响,都兰对这种声音再熟悉不过,在防守鸡冠岭的时候,他也听到过这种声音,那是卡洛军队石炮行进的声音。
“后退!”都兰急忙下令。
话音刚落,就看到从对面山坡上树林里弹飞出了几个巨大的石头,朝着岸边的森多军队砸来。
森多士兵后撤的速度远没有飞来的石头快,巨石轰隆砸在军队中,立马把几名士兵砸成了肉饼,大地也被砸得颤抖起来。
“快撤!”都兰拨转马头就往回跑,身后不断响起巨石落地和士兵的惨叫声。
跑出几十米都兰才勒住缰绳,回过头来一看,卡洛军队借着森多士兵后撤的机会已经乘着木筏渡过了白水河。要想在河岸边阻击敌人已然不可能。
“列队!”都兰高声命令。
被巨石砸散的森多士兵再次集结起来,举着木盾列成人墙。
已经上岸的卡洛卫士并不急于进攻,也像森多士兵一样排列整齐,防止森多士兵像昨天一样把他们赶到河里。
都兰心中一沉,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情景,雅格吸取了昨天的教训,不再莽撞进攻,而是采取稳扎稳打的战术,要用优势兵力一举消灭这些森多士兵。
随着上岸的卡洛卫士越来越多,都兰和身后森多士兵的脸也越来越苍白,即便森多士兵再勇猛,即便能以一敌十,也抵挡不住铺天盖地的卡洛士兵。
都兰回过头,脸上露出一丝决然的笑容,用缓慢而又沉重的语气说道,“各位森多的后生,我都兰很荣幸和你们一起并肩作战。”
说罢,双腿夹紧马肚子,一抖缰绳,大喊一声,握着铜戢朝着黑压压的卡洛军队冲过去。
森多士兵发出了整天的呐喊,紧跟在都兰身后,向着敌人发起了进攻。
带着必死信念的森多士兵如一把尖刀插进了卡洛大军中间,他们一个个如同荒野上的野狼,咆哮着撕咬面前的敌人。这种不要命的打法让卡洛卫士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他们面对的仿佛不是人,而是野兽。
都兰在卡洛军中横冲直撞,头上的头巾早已经掉落,披头散发地如同疯子一般,手里的铜戢带着风声一扫就是一大片。他虽然没有安武的神力,但他不断哇呀呀地大叫就如同一头发怒的狮子,让卡洛士兵还没交手心中先有了惧怕之心。
然而,森多士兵的气势并没有压制住敌人多久,随着上岸的卫士增多,森多士兵的力气却在不断减退,稳住阵脚的卡洛军队开始有条不紊地歼灭森多军队。一个森多士兵被刺中,立刻就有几卡洛卫士围过来,把他的身体砸成血窟窿。
面对绵绵不断涌来的敌人,站立的森多士兵越来越少。都兰握着铜戢的手感觉越来越沉重,身疲力竭的他站立不稳,摇摇晃晃看到前后左右全是卡洛卫士,他们似乎都在晃动,让都兰看不清他们的脸,都兰挥动铜戢什么也碰不到,仿佛面对的不是人,而是数不清的鬼影子。
一支铜戢刺中了都兰的腿,他大叫一声,坚强地用另一只腿站立。徒劳地挥动手里的武器,“站住,别动!”都兰握着铜戢指着眼前晃动的人影,“你们这些妖魔鬼怪,我要把你们杀个干干净净。”
又一支铜戢刺中了都兰的肩膀,他怒吼一声,用手里的铜戢狠狠刺过去,对面一个晃动的人影倒下。
一股劲风扑来,把都兰推倒在地,“投降吧,都兰。”雅格的声音仿佛从天边飘来。
都兰挣扎着用铜戢支撑着自己站起来,揉了揉眼睛,看到雅格似乎脚不沾地地从卡洛卫士中间走出来,看看周围,再没有一个站立的森多士兵。慢慢转过头看了看森多大寨,心里有一丝安慰,“祖平这孩子还算听话,没有出兵增援。”
雅格的一声叹息让都兰把头扭回来,“都兰,你们败局已定。”
都兰露出一丝笑容,“你可以杀了我,但却无法打败我。”
雅格微微摇头,“到现在你的亲哥哥盘果也不出兵来救你,我对你们兄弟的感情实在感到遗憾。”
听到雅格提到盘果,都兰立刻明白雅格并不知道盘果潜入卡洛城的事,这说明盘果的行动还在进行,只是暂时还没成功而已,刹那间,希望又在都兰心中冉冉升起,他仰天发出大笑,“我不过是打头阵的人而已,盘果没出来,是因为要积蓄力量,等着你把头送到森多大寨去。”都兰用满是鲜血的手指向森多大寨说道,“你看到了吗,在木桩后面站满了比我更加英勇的士兵,在寨门里面,每一座吊脚楼里,都埋伏了取卡洛卫士性命的毒箭,你以为我们败了吗?”都兰吐出一口带血的浓痰,鼓着眼睛瞪着雅格,“没有,森多人和乌东人永远不会屈服在令堆和你的脚下,我们会让你们每前进一步都付出惨痛的代价,胜利终将属于我们。”
雅格微笑着鼓起掌来,“很精彩的演说,我为你忠于盘果的精神鼓掌,不过,热血冲昏了你的头脑,迷蒙了你的双眼,让你看不清现实。”雅格展开双臂,自豪地说道,“区区森多大寨怎么能抵挡得住卡洛军队的碾压,我要让你眼睁睁看着森多大寨变为一片废墟。”雅格说着朝都兰一挥手,几道劲风如刀般刮过来,瞬间割断了都兰的手筋和脚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