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隆看着尼楚从整装待发的队伍旁边骑着马过来,她脸上带着胜利者般的微笑,这种微笑让布隆在一瞬间回想起他俩都还年轻的时候。那时尼楚还是个年轻姑娘,深色的头帕遮不住她顺滑的黑发,宽大的长袍下是妙曼的身姿,但浑身散发着毒虫的气味,总是用不屑的眼神看着布隆,似乎天底下就没有她瞧得起的人。一次,尼楚的法术胜过布隆后,也展现出同样的微笑,“天底下论使毒,雅格都不是我的对手。”
尼楚那副自信又傲慢的样子,永远镌刻在了布隆的心里。时间真是最无情的东西,几百年过去,尼楚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弯着腰,背还有些驼,沟壑纵横的脸上再难寻一丝昔日的痕迹,唯有看人时那依旧犀利的眼神。
“希望那个基布是个守信的人。”布隆对快要走到面前的尼楚说道,“让邑人获得自由,还占据了一个寨子,这样的条件也实在太优厚。”
“与森多和乌东的安危相比较,一个小小的寨子算得了什么,”尼楚把马凑到布隆面前,身体微微向前倾,显示出她将要说的话非常重要,“我不是来向你炫耀,只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布隆微微一笑,“请说,尼楚大摩师。”
尼楚眯着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看到了灰面兽。”
布隆大摩师的眉宇间皱出了两个凹陷的小窝,他稀疏的眉毛下面,泛黄的眼珠子盯着尼楚看了半响才冒出一句话,“你是说,那几只野兽是灰面兽?”
“灰得像裸露的岩石一样,浑身都是鳞甲,还有一条大尾巴。”尼楚因激动而有些微微颤抖的身体,连同她说话的声音里也带着颤动,“之前听安武说起怪兽的时候我就有这种猜测,直到今天亲眼看到,我确信,那一定就是经书里的灰面兽。”
布隆把手中的法杖用力地杵着地面,握着法杖的手青筋凸出来,如同百年老树扎到土里的树根,“这不可能,通过无界墙时,我亲眼看到了那条火龙,克吉岗巴才是是邑人转世大摩师。”
“但你没有亲眼看到他能打开无界墙,”尼楚驱动马向布隆靠近一步,紧紧盯着布隆有些不自然的脸,“唯有邑人转世大摩师才能驾驭灰面兽,经书难道有错吗?”
布隆摇摇头,“这说不通,这世上不可能有两个邑人转世大摩师。”
尼楚的眼神瞟向不远处被两个士兵看守着的岗巴,“那个家伙只是个上师,根本不是什么邑人大摩师,否则我们早就把铁炼出来了。”
见布隆还在沉吟思索,尼楚又说,“我知道你羞于承认自己的错误,但你必须承认,那些被你收买的邑人红衣上师都是废物,他们糊里糊涂就让邑人转世大摩师出现,并且来到了濮囯,这就是事实。”
毫不留情的指责让布隆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他忍不住反驳,“岗巴在森多待这么久,你不也没瞧出来他并不是邑人转世大摩师?”
“出发——!”
号令声打断了两人的争吵,布隆和尼楚对哼了一声,夹了一下马肚子,胯下的马开始随着队伍前行。
布隆双眼看着如长蛇般移动的队伍,头脑急速转动起来,尼楚应该还没把基布是邑人转世大摩师的事告诉盘果和德莱,否则此时走在前面的两位头领不会这么淡定。尼楚为什么把这个消息只告诉了自己一个人,当然不会只是单纯地和布隆分享秘密,想到这里,布隆率先开口说道,“说吧,你那装满毒虫的肚子里到底在做什么打算。”
与布隆并驾齐驱的尼楚脸上浮起笑容,“还是你了解我。”
尼楚的这一笑,让布隆恍若又回到了几百年前那段美好的时光,他不禁有些感慨,“我们认识三百多年了,可不仅仅是了解。”
尼楚叹了口气说道,“是啊,我们都快要走到尽头了。”
这句话让布隆生出伤感来,“如果能一起进入转世轮回也好。”
尼楚怔了一下,旋即恢复了常态,“你会驱马,一会通过种阳寨的时候,你和那个傻子走在最后,我要让你驱使岗巴骑的马朝着灰面兽冲过去。”
布隆立刻明白了尼楚的用意,“你要让受惊的灰面兽把岗巴杀了,这样基布就违背了他的承诺。”
“反正那个傻子已经没有什么用处,”尼楚转头看了看岗巴,“这样基布和灰面兽就要听从我的安排,成为我们抵御令堆强有力的帮手。”
“你是要我去送死。”布隆冷笑道,“怪兽受惊,马一样受惊,我只有和岗巴同乘一匹马,才能让施展法术让受惊的马继续冲过去。”
“但我相信你一定有脱身的办法,只是盘果和德莱一定不会赞同冒这个险,所以我决定不告诉他们。”尼楚干笑了两声。
浩浩荡荡的队伍朝着种阳寨进发,布隆带着岗巴走在队伍的最后面,看着这个曾经被认为是转世大摩师的傻子,布隆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一直以为你就是邑人转世大摩师,没想到,那个基布才是。”
岗巴似乎什么也听不懂,只是傻笑。
布隆狠狠地瞪了一眼岗巴,和岗巴同骑在一匹马上,“笑吧,笑吧,反正你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宛如巨蟒的军队转过几个山坳,前面不远就是种阳寨。三只巨大的怪兽趴在寨口,几十个邑人紧张地拿着武器守在怪兽后面。绝大多数士兵都从那些逃回来的士兵口中知道了这种怪兽的可怕,但亲眼见到还是第一次,他们纷纷握紧了手中的武器,从怪兽身边走过时大气也不敢喘。三只怪兽背上都坐着他们各自的主人,他们同样以警惕的眼神注视着从面前经过的士兵。
队伍静悄悄地经过,走在最前头的申加和祖平已经穿过寨子,走出了这个山坳,后面的士兵也在紧张地通过。布隆跟着前面的队伍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才看到怪兽,扁平的脑袋,浑身灰色的鳞甲,两只磨盘般大小的眼睛,正是经书上所描述的灰面兽,毫无疑问,坐在最高大的灰面兽背上的基布就是邑人转世大摩师。高高在上的基布此刻显得异常威武,而布隆看在眼里来,却心生怨恨,这个该死的邑人转世大摩师,到底是怎么混进了奴隶的队伍,跑到濮囯来,而最可笑的是自己竟然没有发现。
基布显然也注意到了布隆,确切地说,是注意到了和布隆同乘一匹马的岗巴,他的脸上里露出关切的神色。
就是现在,布隆双腿猛夹马肚子,手里的缰绳抖了起来,然后抽打在马身上。马接受到命令,立刻冲着几十米外的灰面兽冲过去。
队伍最后的士兵都对布隆的举动感到惊诧,他们用震惊的眼神看着布隆像发疯一样赶着马冲向怪兽。
基布也对布隆突然的举动很迷茫,他疑惑地看着越来越近的一匹马和马背上的两个人。灰面兽却立刻做出反应,它从地上站起来,裂开嘴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眼睛瞪得比磨盘还要大。
基布急忙抓紧了捆在灰面兽脖子上的绳子,灰面兽很不情愿地摇晃着脑袋,嘴里发出呼呼的响声,其他两只灰面兽也不安地站立起来。
布隆胯下的马被吓到,扬起前蹄,发出嘶鸣。布隆抓紧了缰绳,开始默念起咒语,“定拜定拜堂盆……。”
在布隆的驱动下,马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把前蹄放下来,愤怒地刨着地上的泥土,两只眼睛充满了血丝。
“定拜定拜堂盆……。”布隆紧盯着摇头晃脑的灰面兽,不断重复着咒语。
马把头低下,再次冲向灰面兽,这一次仿佛聚集了全身的力量,如一直箭一般向前冲。三只灰面兽都被彻底激怒,它们不约而同地张开了大嘴。
布隆瞅准时机突然腾空而起,张开了手臂,整个人像一只黑色的大鸟飘飘然向后飞去,让驮着岗巴的马依旧往前冲。
灰面兽背上的基布急得大叫起来,“诺亚,不要!”
此时诺亚的大嘴已经狠狠地咬了下去,马头被诺亚的牙齿活生生咬断,马背上的岗巴摔倒了地上。而另两只灰面兽也站到了岗巴面前,对它们背上哇喇和巴艾的命令置若罔闻,眼看着岗巴也要丧命在锋利的牙下,已经退回几十米的布隆冷冷地注视着即将上演的惨剧。
已经咬断马脖子的灰面兽忽然怒吼了一声,其他两只顿时停住。岗巴懵懵懂懂从地上站起来,仰着头看着这只被基布称作诺亚的灰面兽,脸上竟然还带着一如既往的傻笑。
诺亚慢慢低下头,伸出了舌头,开始舔岗巴手臂上的伤口,它的舌头似乎有神奇的疗效,岗巴的伤口慢慢开始愈合,到最后竟连疤痕也没有留下一条。
布隆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他彻底被搞糊涂,这样看来,似乎灰面兽对岗巴也很亲善,到底基布和岗巴哪个才是邑人转世大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