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浪站在驿馆的窗前,注视着道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今天路上行走的卫士明显比往常多,他们,穿着蓝色对襟短衫,腰间别着晃亮的铜刀,手中握着一人多高的铜戢,脚上穿着牛皮靴子,列着队趾高气昂地从人们面前经过,接受行人们崇敬的眼光,这一刻,他们仿佛都是战场上杀敌归来的英雄。
的确,这些卫士有骄傲的资本,他们都来自卡洛的贵族家庭,吃着专门供给的大米和牛羊肉,喝着各个部族送来的美酒。其他部族的士兵平时闲散在各家各户,打仗时才集合起来。卡洛城的卫士不一样,他们全都住在兵营里,根据特长被分配到骑兵部,步兵部,射手部后再接受专门的训练。正是有了这么一支人数众多,配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卫士队伍,令堆大王才能肆无忌惮地号令所有部族。
看到这些招摇过市的卫士,拉浪就知道离令堆大王出兵平叛的日子不远了。当他得到消息,令堆大王将要亲自出征的时候,心里着实激动了好一阵。当初制定推翻令堆的计划时,正是考虑到卡洛城有重兵把守,才决定采用突袭的方式。为了达到目的,拉浪成功拉拢了失意的木仑王子,把守宫门的火石统领,外廷大宰霍多,与令堆有血仇的紫丹头领,令堆面前的随从弄甲,前几天还让统管射手的登蛮站到了自己一边。几千名睢国士兵正在赶来卡洛城的船上,他们和紫丹头领的士兵也一起,会在祭祀大典举办的时候登上卡洛城外的码头。一切都已经计划妥当,没料到森多和乌东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竖起反叛的大旗。十万卫士即将离开卡洛城,等于是把一座毫无抵抗能力的空城送到了拉浪眼前,怎能不让人动心。
激动的拉浪把这个好消息用飞鸟传回了睢国,仅仅隔了一天,飞鸟就带回了阿爸拉根大王的回复——勿动,义取。这四个字犹如一盆冷水把拉浪浇醒,他立刻打消了借令堆出兵的机会占领卡洛城的打算。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扰乱了拉浪的思绪,拉开房门,一脸兴奋的木仑站在眼前。
木仑王子似乎已经把这里当做了自己的家一样,大咧咧地走进来,坐在火炉边,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碗茶,一口喝干后说道,“拉浪,我们的机会来了。”
“什么机会?”拉浪慢悠悠走过来,隔着火塘坐在木仑对面。
木仑指着窗外激动地说道,“你没看见外面的卫士吗?令堆要出兵了,他要带着卡洛卫士去森多平叛。”
拉浪仍旧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给自己也倒上一碗茶,“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木仑嘴角翘起一丝得意,“只要令堆一出城,我们就可以占领卡洛。”
“然后呢?”拉浪仍旧半低着头,注意力全在茶碗上。
“然后你们就推举我为大王,你放心,那些墙头草一样的大臣们没有一个敢说不。”木仑说的唾沫横飞,“要是有哪个不开眼的东西敢反对,我立刻就砍了他的头。”为了配合这句话,木仑用手掌做了一个向下砍的动作,同时还竖起眉毛瞪大了眼睛,似乎这样才能表达出他的决心。
拉浪端起茶碗,吹开茶水表面的热气,轻轻抿了一口,“再然后呢?”
木仑楞了一下,“什么再然后?”他忽然明白了什么,抬手一挥“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不会忘记,我立刻颁布命令,允许你们睢国的食盐在濮囯任何地方进行交易。”
看着木仑的样子拉浪心中暗暗好笑,但他没有表现在脸上,而是微笑着说,“我说的然后是指怎么面对随时可能反扑的令堆大王和十万名卡洛卫士。”
“我当然考虑过这个问题。”木仑把身体坐直,严肃地说道,“卡洛城高墙厚,就算令堆发现了转头回来攻打,一时半会也破不了城,到时候我们和森多乌东联手,前后夹击令堆,一定能把他消灭。”木仑得意地扬了扬眉毛,“我知道令堆要出兵的消息后就一直在思考,直到刚才才想出这么一个完美的计划。”
拉浪笑着鼓起掌来,“木仑王子果然聪明。”
木仑脸上笑开了花。
“不过,这件事不能按你说的办。”拉浪脸上依旧带着微笑。
“为什么?”木仑的语气里带着不满。
木仑放下茶碗,换了一张严肃的脸,“首先是不利,你要联合乌东和森多一起消灭令堆,取得胜利之后这两个部族更不可能允许我们睢国的食盐在他们的地盘上交易。”
“我、我是大王,我可以命令他们。”木仑无力地辩解。
木仑微微一笑,“如果这两个部族都乖乖地听令堆大王的命令,怎么还会起来反叛,说句不好听的话,令堆大王的命令在这两个部族那里行不通,你的也一样。”
木仑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找不到更有力的话来反驳拉浪。
“其次是不智,”拉浪继续说道,“令堆拥有十万精兵,就算我们联合了乌东和森多,也未必能取胜,失败的下场恐怕你我都承担不起。”
木仑的冷汗往外冒,一旦失败,他这个王子肯定会死得很难看。
“最后是不义,令堆出城打仗,儿子占城称王,这是不忠不义,你得不到卡洛城贵族和其他部族头领的支持,就算你坐上议事厅里的宝座,很快也有人起来反对你。”拉浪说完,端起茶碗继续喝茶。
木仑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照你这么说,我们岂不是要错过这个极好的机会。”
“这不是机会,是陷阱,”拉浪头也不抬地说道。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木仑不死心地问道。
拉浪这才放下茶碗,“我们仍旧按原计划行事,突袭祭祀大典,宣布令堆的罪状,然后把令堆交给紫丹头领处理,这样你是站在正义的立场上替代令堆顺利当上大王。”
木仑问道,“万一令堆被乌东和森多打败呢?”
拉浪笑了笑,站起来把手背到后背,“森多和乌东的士兵在卡洛卫士的面前不堪一击,我估计在祭祀大典之前,令堆就能得胜回城。”
“未必,我听说森多已经在炼制铁武器。”木仑说道。
“你的消息不可靠。”拉浪得意地说道,“我找人去亲口问了那个带回消息的拉姆上师,他只是看到了一坨不成形的铁渣,根本拿不出任何证据证明森多拥有了铁武器。”
“那大王为什么还要出兵征伐。”木仑不解地问道。
拉浪冷哼了一声,“即便没有炼出铁武器,但炼铁就已经代表有谋反企图,难道真要等到森多和乌东的士兵每人拿着一把铁刀冲到卡洛城才算谋反吗?”
木仑被拉浪说的脸上发烫,虽然和拉浪几乎同龄,但在滔滔不绝的拉浪面前,木仑觉得自己就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看到木仑的窘样,拉浪觉得刚刚说的话可能触碰到了木仑那脆弱的自尊心,于是弯下腰来,给木仑的茶碗倒满茶水,“你还没当上大王,对为王之道还不了解,这也在情理之中。”
没想到这句安慰的话起到了相反的作用,木仑把盛满茶水的茶碗一下推倒,猛地站起来,“你根本没把我当做一个大王来看,在你眼里,我只是帮助你取得利益的工具。”
拉浪有些恼怒,但仍然压制着怒火,“木仑王子误会了,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你嘴上不说,但你心里肯定这么想。”木仑用手指着拉浪,“我在跟你说占领卡洛城的时候,你就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从那时候你就在嘲笑我,不错,我现在是落难的王子,什么都没有,消息没有你灵通,脑袋没有你聪明……。”
“住口。”拉浪愤怒地打断了木仑的指责,“我为你能够登上王位已经付出了很多,多得超过你的想象,我不期望得到你的感激,但也不允许你像个泼妇一样的在我面前大吼大叫。”
“你敢说我像泼妇?”木仑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跳了起来。
拉浪无奈地摇摇头,“抱歉,是我太激动。”
这句话如同淅沥沥的小雨,无法浇灭木仑心中腾腾燃烧的火焰,怒火烧得他满面通红,“不,是我太激动,太幼稚,被你当做候一样耍来耍去,从现在开始,我告诉你,去你的什么鬼计划,本王子退出。”
说完木仑就往门口走去。
“站住。”拉浪阴森的声音在木仑背后响起。
木仑转过身来,“怎么?你还想杀了我不成?”
拉浪忽然变了一张哭丧的脸,“怎么可能,这里是卡洛城,谁敢对木仑王子怎么样,”拉浪捡起地上的碗,重新倒满茶水,端到了木仑面前,眼睛里噙着泪花,“你要走,我不勉强,以茶代酒,算是为我们兄弟这段情谊留个纪念。”
木仑丝毫不被拉浪所感动,他板着脸接过茶碗一饮而尽,然后把碗狠狠摔碎在脚下,“从今往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说完,一把拉开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拉浪站到窗边,看着木仑的身影出现在楼下,汇入路上的人群之中,越走越远,在即将消失的时候,拉浪看到木仑忽然站住,身体晃了两晃后倒了下去。拉浪叹了口气,回到火塘边坐下,把守在门口的拉斐叫了进来,“这茶臭了,不能喝了,给我换一壶新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