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来了。”亢奋的观众高声叫喊。
岗巴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他的独眼盯着刑场中央的木台,当几个奴隶被土兵押解着走上木台时,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一颗心不住地往下沉。
年轻的诺亚走在最前面,一条条紫红色的鞭痕错综交错地印在他**的上身,他的双脚艰难地走前挪动,这个年轻的邑人奴隶今年多少岁,还不满十四岁,他在经历了种种折磨后,最终难脱死亡的命运。折磨他的人——衣着华丽的乌东长子申加就坐在木台下,他像盘旋在天空等待抛尸的秃鹰一样,期待奴隶们尽快走向死亡。
在诺亚身后是奴隶哇喇,基布向岗巴说起过这个资历最深的奴隶,他昂着羁傲不逊的光头,似乎想鄙夷所有人。哇喇后面是低着头,瘦得像猴一样的纳业和巴艾,岗巴不熟悉他们,前两天才从基布口中听说过他们的名字。他们其实叫什么已经无所谓了,此时此刻在这里,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名字——逃跑的两脚马奴隶。
围观的森多贵族们发出了不满嘘声,他们对这几个用绳索牵出来的“演员”表示出了极大的失望。这些激动的观众在来观看处决表演之前,心中已经对能把申加长子抓住的邑人奴隶画了一幅画像,他们要么应该高大威猛,要么如野兽般凶恶,最好嘴上还挂着獠牙,没想到却看到几个面黄肌瘦的家伙,观看的兴趣顿时减弱了大半。
直到基布走上台,人们的情绪才重新高涨起来,这才是他们心目中理想的逃亡奴隶,魁梧壮实,一脸的凶相,特别是基布背上的硬壳更增添了人们的好奇。
“他是和乌龟杂交出来的怪物。”人群中有人猜测。
“不,是有鳞片的穿山甲。”另一个人反驳他。
“森多人竟然愚蠢到看不来他们是人。”岗巴怒火中烧。
尼楚侧过脸来,“森多人不愚蠢,他们知道这些人是奴隶,是供人驱使的牲口,但是岗巴大摩师却愚蠢得要和这些牲口称兄道弟。”
“我宁可把他们当兄弟,也不愿意和你们这些牲口不如的人站在一起。”看着木台上的奴隶,岗巴产生了一种别样亲切感。
尼楚把嘴扁得跟鸭子一样,不再言语。
欢呼声中,祖平迈着坚实的步伐踏上了木台,他神情肃穆地在木台中央站住,双手伸开向下压了压,刑场上的喧闹声渐渐消失,“按照森多的规矩,有奴隶逃跑者——。”他故意把最后一个字拖长,观众们立刻应和,“杀、杀、杀——。”祖平微笑着表示对观众积极配合很满意。
一堆刑具被摆放到了木台上,铜刀、石斧、长戟、绳索、削尖的木棍、竹子做成的箭矢、燃烧的木材……,每一件都看得岗巴心惊肉跳。
“岗巴大摩师,现在我们来做个交易。”在尼楚笑眯眯的表情下,岗巴看到了一个诡计多端的大摩师,“每杀死一个奴隶,你就有一次答应炼铁的机会,直到台上所有的奴隶死完,你若还不答应,你将是最后一个被处决的奴隶。”尼楚转向木台,“当然,如果你答应,剩下的奴隶都能和你一起活下去。”
“你不是大摩师,你个恶魔。”岗巴咬着腮帮子,恨不得把尼楚生吞。
“珍惜你的机会吧,岗巴大摩师。”尼楚毫无血色的脸朝木台看去,那里祖平已经在向观众征集用刑的意见。
“用斧子。”
“用绳子勒死。”
“烧死。”
观众的热情被点燃,纷纷高举着双手仿佛参加一场狂欢。岗巴把目光投向被捆绑在木台上的柱子上的几个奴隶,他的眼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他看到的不再是鲜活的面孔,而是濒临死亡的绝望和无助。岗巴想起诺亚牵着他的手,一起通过无界墙,想起诺亚纯真的笑容。岗巴的内心在滴血。
岗巴不敢再看诺亚,他移动视线转到了哇喇身上,哇喇已经闭上了眼睛,但仍旧昂着头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态,从他吞咽口水的咽喉可以看出,恐惧已经慢慢笼罩了他。
目光转移到纳业和巴艾这里,绳索捆住他们精瘦的身体,甚至几乎可以看到薄薄的皮肤下凸出的骨头,直到现在他们还低着头,是在后悔逃亡还是已经害怕得不敢面对各种刑具。
岗巴把目光艰难地转向基布,他看到了一张平静的脸,基布的脸上竟然带着一丝坦然的笑意,仿佛不是面对死亡,而是准备踏上回乡的道路。岗巴的眼泪难以抑制地从眼窝里冒出来,苦涩的泪水流进他的嘴角,在他的嘴里集成一汪苦水。
祖平从地上捡起了绳索在空中挥舞,观众们挥舞着双手,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似乎每个人手里都握着绳子的一截,要套向奴隶的脖颈。
祖平悠然地从每个奴隶面前走过,绳索在他手中画着圈地晃悠,挑选要下手的对象,最终他停在了纳业面前,观众们的呼喊声高涨起来。
“勒死他,勒死他,勒死他,……。”喊声像浪潮一样一浪高过一浪。
“我需要五个人。”祖平举起了一只手,他非常懂得如何利用观众的热情。
五个踊跃的参与者争先恐后跳上了木台,祖平分给他们每人一根绳索,让他们分别捆住纳业的头和四肢,“捆紧一点,”祖平插着腰大声说。
岗巴脸上的肌肉抖动着,他可以想见接下来惨烈的景象,纳业将会被拉扯致死。
“我敢打赌,邑人贵族们从没用过这样的方式杀死过奴隶。”尼楚浑浊的眼睛看着即将上演的惨剧,“他们总是把奴隶粗鲁地一拳打死后丢到荒野里喂狼,我说的对吗?岗巴大摩师。”
岗巴猛地扭过头盯着尼楚,尼楚的话让他想起了被克吉葛丹折磨的阿朵。
“他们都说你为了成为克吉家的继承人才向克吉葛丹挑战,我不这么认为,”尼楚斜着眼看着岗巴,“对于一个感情丰富的邑人摩师来说,爱情才是他的软肋。”
岗巴的独眼红得吓人,“你还知道什么?”
“纠结于过去没有什么用,岗巴大摩师还是关心一下眼前吧。”尼楚大摩师回转过头继续关注行刑。
刑场的喧嚣声中,岗巴看到五个森多年轻后生把绳索扛在肩上,分别向五个方向用力拉扯,纳业的四肢被拉直和绳索成一条直线,另一条捆住脖子的绳子把他的脸勒成了酱紫色。
“用力,用力,用力……。”观众大声呼喊着为五个后生加油。
岗巴闭上了眼睛,垂下头,他不忍心看着纳业被人活活分尸。
“岗巴大摩师,这是你挽救他生命的时候。”尼楚把手搭在岗巴的肩膀上。
岗巴仍然低着头,心中在激烈地挣扎,是向威胁投降还是坚持骨气。观众的呐喊声停止,他慢慢抬起头,纳业的头像断线的木偶一样无力地垂到胸口,鲜红的舌头挂在口边。
尼楚的手离开了岗巴的肩膀,她摇了摇头,“真遗憾,你失去了第一次机会。”
“禽兽。”岗巴用通红的眼睛看着台上向人群鞠躬的五个后生,他们脸上都带着兴奋的笑容,仿佛刚刚成功获得了一次比赛的胜利。其他几个奴隶已经把头深深低下,就连一只昂首的哇喇也不例外。
木台下的人们鼓起掌来,盘果头领和布隆大摩师微笑着对话,似乎在对刚刚采取的行刑效果进行交流,申加长子冲祖平竖起了大拇指,鼓励这种新鲜的死刑。安武长子面目表情地像座石像一样坐着,仿佛台上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就是这群把奴隶当做玩物一样消遣的森多人,竟然还要为他们炼铁?岗巴把他们每个人的脸都牢牢地印在脑海里,就算成了飘荡在濮国的游魂也不放过他们。
祖平捡起了木台上的石斧,拿在手里掂了掂,这次他又要玩什么摧残人花样?岗巴紧张地看到祖平走到了诺亚面前。
“不,不,不……。”岗巴看到祖平已经举起了石斧。
“第二次机会,”尼楚大摩师紧紧盯着快要哭出来的岗巴。“他的命现在在你手里。”
全场寂静,人们抬着头企盼着祖平手中的石斧落下,岗巴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你随时可以喊停。”尼楚的声音在岗巴耳边急促地响起。
“我——。”岗巴后半截话被祖平落下的石斧砍断。
石斧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砍向诺亚的脖子,咔嚓一声,石斧砍进了脖子,粗钝的凶器没能把一下子脖子彻底砍断,卡到了脖子里的骨头缝里。这下惹恼了高傲的祖平,他操起铜刀,对着已经低垂的诺亚脑袋一阵乱砍。鲜血飞溅到疯狂的祖平身上,脸上,很快他变成了一个血迹斑斑的屠夫。
“表哥,接下来看你的。”祖平有些得意地把石斧交给申加。
申加接过石斧,三两下就把诺亚的头劈了下来,头颅滚到了木台边缘停住申加大踏步走过去把头颅捡起来,冲着诺亚圆睁的眼睛狠狠吐了一口唾沫,然后抬起脚把头颅踢到了观众群里,立刻引起一阵骚动。
“唉,”尼楚重重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这个处决得这么快。”
岗巴慢慢扭过头,咬牙切齿地说道,“我答应你。”
尼楚把两扇窗户关上,“岗巴大摩师说话算话。”
岗巴重重点点头,窗户外传来盘果头领洪亮的声音,“我宣布,今天的行刑到此结束。”
一片哗然和不满的叫嚣声响起。
“我说话也算话。”尼楚大摩师露出满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