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郎中最大的恶习就是药又苦又痛折磨人,那第二个恶心就是神出鬼没,但凡你要找他,大多都是找不到的,更别说像今晚一样主动找上门来絮絮叨叨地跟你唠嗑,有这时间,他宁可埋在药材堆里。
当然,也有一个例外,南宫凰。
所以,其实不难猜测,令神医大人深夜造访、甚至花时间絮絮叨叨说些没营养的话的原因,只可能是南宫凰,这一点,司竹从一开始便知道。
所以,他一点都不怀疑北陌真的是受南宫凰的意思来守着他,纵观阖府上下,也只有北陌守得住。
没有人可以拦得住一心要出门的司竹,唯有北陌。
那个被医术耽误的毒神。
便是司竹遇到北陌,也只有秒躺的份,没有人知道,医术精湛的神医,更精湛的是下毒。
司竹看着拦着门口的北陌,无奈叹气,再一次重申,“让我出去。”那声叹息,悠长而无力,总是咧着虎牙笑得像个小太阳一样的半大孩子,这个时候仿若霜打的茄子。
北陌依旧不为所动,他是铁了心地拦着,直接就着门槛抱着胳膊席地而坐,不说话,姿态坚决。
烦躁。
无名之火无处可泄,司竹冲着北陌吼,“既是不让我出去,为何又要告诉我?你今夜若是不来,我便绝不会知晓,哪里又会刻意出门?!”
“既是如今告诉了我,又何故不让我出门?主子就是让你这样看着我的么?!”
唾沫星子喷到了北陌脸上,北陌抬手擦了擦,有些嫌弃地甩了甩手,“自然不是……凰只是要我来这,以防万一。”
他抱着胳膊坐在门槛,仰面看愤怒地像个猴子般坐立不安的司竹,幽幽问道,“很煎熬吧?”
眼神不好的北陌,在夜间和盲人没多大区别,看人都要凑近了看,很是吃力,也总显得有些傻。
可今夜,月华淡淡,如水清冽,从他背后洒下来,在屋内铺就一道银白的光影,仰着脸的男子,看起来有些深不可测,有点儿……像正经时候的颜枫。
他说,很煎熬吧?
怎么会不煎熬,自己如何受的伤自己最是清楚,哪里是什么醉红尘?醉红尘里自己不过受了点内伤,却在城南郊外受了埋伏,那只破空而来的利箭,竟是连自己都躲闪不及,堪堪带过皮肉,掀起血雾。
幸好是自己,若是旁人,必然是躲闪不及了……
“煎熬就对了。”今夜的北陌,仿佛心底的某个巨兽被唤醒,变得与平日判若两人,现实又残忍,“煎熬过,才会懂得避免下一次的煎熬。”
他起身,拍了拍袍子,转身背对着门口,背手而立,“别想着出门去追,她既让我守着你,你便走不出这宅子……我还有事,你自个儿好好待着。”
说着,便如此背着手离开,笔直的脊背看起来有些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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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月凉如水,风中裹挟着冰雪霜寒气,刮得人脸上生疼生疼。
更夫刚敲过三更的铜锣,拉长了的音调在街巷中回荡,宛若落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一圈圈地荡漾开来,成为不眠人最好的催眠曲。
这几日城中戒严,一入了夜街上便连个酒鬼都不曾有了,整个盛京城也只有打更人缓缓而过,其中一人突然回首看了看,拉了拉身旁同伴,说了句,“尿急。”便转身入了身旁小弄堂,随之,弄堂里便响起那人不甚好听的口哨声。
等在弄堂口的人嫌弃地扯了扯嘴角、打了个哈欠,晚风幽幽的吹,这天儿愈发地冷,明日又是个下雪天。突然,余光中似有纤细身形一闪而过,打到一半的哈欠堪堪停住,倏忽间转身回望,却是什么都不曾见到。
更夫揉了揉眼睛,整条街道还是空空如也。
“走了。”身旁,从弄堂走出来的更夫瞧着同伴奇怪的神色,一边扯着腰带,一边不甚在意地问道,“怎么了?”
“似乎有个人影过去……”说着,又揉了揉眼睛,长长街巷,还是什么都没有,只有凉凉夜风,道路尽头酒肆门口挂着的红灯笼在风中悠悠地慌,在月色下有些惊魂般的骇人。
终于扯好腰带的更夫浑身一哆嗦,缩了缩脖子,呵斥道,“什么影子,莫要自己吓自己!怪渗人的……”
前几日,那小厮就是死在不远处的小巷子里。
“走了!”他拍了拍还在张望不确定的同伴,转身之际,却见身旁屋顶上踱着方步的猫儿姿态优雅地伸了个懒腰,娇娇柔柔一声,“喵……”
悠长。
心下一松,指了指那猫儿,“瞧,不就是只猫儿么,看你自己吓自己,还黑影咧!这几日连个酒鬼、流浪汉都没有,巡逻的士兵更是半个时辰来一波,便是没事儿都要被好一番盘问,哪还有黑影……”
竟是看差了眼,将一只猫儿看成了人影。
那更夫也是心下稍定,想着也的确如此,自从那日夕水街死了个小厮之后,城中防卫明显比之以往要严得多,别说一个人了,便是这样一只猫儿可能都要被逮下来,方才定是自己看走了眼。凉风一吹,方才的惊吓也少了几分,暗自摇了摇头,跟着同伴一道走了,只剩下那只黑色的猫儿慢条斯理舔着爪子,看着空寂寂地长街,“喵……”
夜空,飘飘摇摇下起了小雪。
小半宿的时间,从三更天开始下得雪,到了清晨已经铺满了大街小巷,银装素裹的道路上,连脚印都没有几个,倒是偶尔有些猫儿的脚印,或深或浅,一溜烟一窜而过。
这样显得有些静谧到安详的世界里,却有急促马蹄声伴随着一声声厚重的鞭子抽大声,一路从南城门口疾驰而过,划破安静的清晨。
很快,衙门门口同样积了厚厚一层雪花的大鼓被敲响,府衙披着厚重棉袍打着哈欠一路小跑着出来,正要呵斥,就见敲鼓之人竟是守城的侍卫……
今日一早,城门未开,有尸体悬于城门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