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其实是不想治裴战的罪的。
所以,查汗克斯死了便也死了,那些俘虏套不出来便套不出,弄死了丢乱葬岗喂鸤鸠豺狼便是了。
说到底,落日城的战争到底死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他在意,却也没那么在意。至少,还远远不及屁股底下的这张椅子的分量。
他需要裴战来平衡已然功高盖主又被自己联姻捆绑在了一起的季王府和南宫府。
所以,对于裴少言拿着这样厚厚一沓的证据来状告裴战大义灭亲,皇帝竟是半点欣喜也无……反倒,头疼得很。底下声音不算小的窃窃私语他不是没听到,裴战的野心路人皆知,没有证据尚且还说得过去,如今……倒是没办法再假装不知道了。
皇帝回头对着身旁太监摆摆手,沉声说道,“去,把那玩意儿拿上来给朕瞧瞧。”面色凝重,指尖无意识地轻叩扶手,眉毛都拧巴着,倒是一时间也摸不透是什么心思。
太监小碎步走得极快,声音却半点也无,双手接了信笺半息时间都不停搁便快步走回去呈给了皇帝。
皇帝状似漫不经心地,手中信笺很厚,他随手接了第一封随手翻了翻,便已然恍然明白裴少言为何如此决绝大义灭亲……
没有一个人,能够忍受亲生父亲在野心和亲子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皇帝又随手翻了几封,便已然知道这些东西一旦面世,裴战已然没有任何饶恕的余地……他揉了揉眉心,将手中信笺随手递给身后太监,“传阅下去,都看看。”
百官们早已翘首以盼等着了,今夜的事情瞬息万变,一桩接着一桩,你方唱罢我便登场,精彩纷呈得很,信笺上的内容的确如裴少言方才所说,勾结外邦、通敌卖国,甚至还有落日城战事的详细部署、许诺事成之后予以查汗克斯多少牛羊、衣食、布匹、棉花等等一应俱全,虽然其中有一些只是裴战的军师落款盖章,但这件事显然已无任何回还的余地。
文官们面面相觑、看得心惊胆战义愤填膺,程太傅第一个捧着信笺就上前奏禀,“陛下。裴将军通敌卖国、为了一己私欲不惜将黎民百姓置于战火硝烟水深火热之中,野心勃勃路人皆知,此等罪恶滔天之人,理应严惩!”
“臣附议!”
“臣等附议!”一呼百应,纷纷起身生怕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己慢了旁人半拍,就要被皇帝认为是裴战同伙一起严惩了。
朝臣从未如此齐心过。
皇帝揉了揉眉心,他已经不知道这是自己今夜第几次做这个动作了——今夜,裴战已经保不住了,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随后带来的后果也很严重,即将没有人可以和季王府与南宫府平衡了。
而此刻,南宫凰失踪、黑鹰骑在盛京城虎视眈眈,季王府也不会善罢甘休,更何况,如今还有藏书楼也插了一脚进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裴少言选择的这个时间点太过于巧合,令人措手不及!
“爱卿们都起身吧……这件事必是要严查的,一经查实自是严惩不贷不容姑息!落日城一战,既是轩儿和季王爷领兵打得胜仗……这件事也理应交由你们二人来处理。”皇帝叹了口气,将对于一介误入歧途的臣子的惋惜表达地清晰而淋漓尽致,“只是,礼部已然呈上了季王府大婚的日期,若这一次又因为朕被耽搁了,怕是南宫丫头非要掀了朕的皇宫不成。”
他笑,似乎方才的剑拔弩张并不存在,面目和善,眉眼间都带着笑意,偏头看皇后,似乎在征询意见一般,“这一次,便由轩儿单独前去吧。”
皇后素来都是温文尔雅的,从晚宴开始她便不曾参与过任何政事的讨论,连表情都似乎不曾如何变化,闻言才含笑偏头说道,“陛下做主便是。”
皇帝执着皇后的手拍了拍,笑道,“朕还不是怕你心疼轩儿怪罪于朕。”
“臣妾哪里会这般不懂事。”皇后温婉一笑,眉眼间都是顺从而端庄的模样,“臣妾不懂朝政之事,自然知道谨言慎行。轩儿虽是臣妾的儿子,可也是北齐的皇子,他有他的责任,自然不能因为臣妾的妇人之仁便将国家大事耽误了。”
皇帝很欣慰,拍了拍掌心保养得宜的柔荑,“你始终都是最识大体的……轩儿……”
“儿臣在。”楚兰轩跨出一步,拱手。
“既如此,你明日便启程前往裴将军……裴战封地,将其拿下,押送进京。切记,留着性命。朕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要交代一下的。”
“是……”
皇帝这才看向裴少言,裴少言还是方才的姿势匍匐在地,皇帝心中很不待见,可裴少言终究是举着大义灭亲的旗帜,这个时候严惩并不适合严惩,考虑了下终是挥了挥手,“来人呐!将裴世子送回裴府……这几日,便不要出门了。”
这是软禁了。
裴少言为质多年,皇帝从未真的限制他的自由,这一次,才是真的软禁在府中了。
裴少言谢了恩才退下了,全程低着头,连表情都看不清楚,只有他自己知道,怀中那枚有着裂痕的玉佩硌地胸口生疼。
众臣再一次坐回了位置,气氛却已然半点也无,往年到这个时候晚宴的歌舞也差不多该结束了,按理说焰火就要开始了,只是今年明显要特殊一些,太监们偷偷交头接耳着递了颜色给李总管,李总管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焰火?放了谁看?
皇帝自然没心情看,这个时候也不需要做什么表面文章了,百姓们都在家里关门闭户着守岁呢,街道里一个人人都没有,放了给谁看?黑鹰骑么?
于是,他索性便也不放了。这个时候,少说少做才是保命的法则。
皇帝这个时候自然是不会关心焰火放不放的,他透着眉心,偏头问李玉柱,“派出去找南宫丫头的人回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