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一副其乐融融模样的男子,突然之间便仿佛从春暖花开季到了深冬月夜里,披着满身霜寒气,嘴角笑意都带着几分凉意,浅笑迷离中,自有刀剑寒光。
他说,“今日,我不管是谁设计于她,我只说一句,我藏书楼中走出来的人,没有受了欺负不吭声的道理!”
“放肆!”皇帝勃然大怒!一巴掌狠狠拍在黄金宝座之上,雕刻着龙首的座椅把手磕地掌心生疼,他却一点都不觉得痛,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文武百官看来的目光,都带着复杂到他不愿去明白的深意,厉声呵斥道,“黄口小儿!真当朕这北齐皇宫是你自个儿家后花园不成?!真当我泱泱北齐帝国无人了不成!?”
什么是道理?对着一国皇帝讲道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什么是道理?皇帝的话就是道理,圣旨就是真理!
皇帝看着底下油盐不进的男人,漂亮地过分,一双眼睛轻轻瞥来都带着风情万种的霜寒,要说若不是知道南宫凰的身份,那份混不吝的漂亮倒是有个七八成的相似!
一样地不讨喜!
“嘿……陛下,您这话就过了啊……”那男子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看着自个儿白玉般的指尖,那指尖在灯火辉煌的大殿里透着莹润的白,精致得很。他歪着脑袋看,仿佛能看出一朵花儿来,还是不甚尊敬的姿态,“我家后花园……呵呵……可比皇宫好看多了!”
粲然一笑,半点不带虚的!
皇帝终于勃然大怒,“来人!给我拿下!”
什么理智、什么面子、什么在场所有人可能都拿不下一个颜枫,这样的想法就在颜枫抬头瞥来的那一个满满讥诮的眼神里,宛若终于恍然坠地的瓷器,瞬间破碎!
现在,他只有一个想法——要他死!
藏书楼?没了颜枫的藏书楼,何足挂齿?拿不下颜枫?藏书楼那么大的地盘大刺刺在北齐摆着,难不成里面所有人都武艺高强不成?
“是!”皇帝一声令下,门口早已按捺不住的铁甲侍卫齐齐高呼,瞬间冲了进来,舞姬们早已作鸟兽散,往年看腻了的歌舞今年终于换了个新花样,新节目层出不穷,文武百官看得心惊胆战!
明晃晃地执着刀剑冲进来的侍卫几乎是呼吸之间就将依旧嬉皮笑脸连反抗都没有反抗一下的颜枫直接反手绑了等皇帝下令,老侯爷也不知道他到底几斤几两,正寻思着要不要上前帮个忙,就见季云深突然微微一侧身,挡在了老侯爷面前,拱手,对着皇帝的位置,“陛下,三思!”
皇帝还未平复的怒气瞬间再一次被点燃,仿佛一桶油浇了上去,面色阴沉,语速很明显地咬牙切齿,“季王爷……是要替这种擅闯皇宫、对朕大不敬的罪人求情么?”
大有一股你敢说“是”立马也拿下的架势!
所有人都清晰地感觉到了,皇帝这一次,是真的动了雷霆之怒。恐怕这一次,不仅藏书楼要完蛋,连带着南宫府都要被收拾了,季王爷这会儿跳出来,也是危险。
驸马爷面色尴尬地挪了挪屁股,似乎准备起身说什么,瞬间迎来老王爷的一个眼神,立马又低了头坐回去了。
“陛下,颜楼主不过是心系王妃才鲁莽行事,还请陛下赎罪。”
“鲁莽?他如此大不敬于你来说,只是鲁莽?!那你倒是告诉朕,擅闯皇宫该当何罪?!殿前失仪又该当何罪?!季王爷是不是要告诉朕,不过是心急才鲁莽了,罪不……至死?”皇帝冷冷呵斥,面上已无半丝笑意,满满的戾气,“还是季王爷也想失仪一下回忆回忆我北齐律法?!”
帝王怒,山河恸。
皇帝素以仁爱标榜,即便心中对南宫府如此忌惮、即便肖想黑鹰骑多年,可从未于面上有半分显露,所有明察暗访都是借着关切之名罢了,如今这样直截了当的威吓,还是头一回。
众臣都有些揪心,帝王怒,最是容易殃及池鱼,这个时候谁出头谁跟着倒霉。
倒是季老王爷老神在在端着茶杯安静喝茶,眉眼微敛,一句话都不说,也不见如何担心。
老侯爷按着闭着眼睛站得笔直的季云深,无声喟叹……这孩子,终究不曾错付,即便这个当口,还一口一个“王妃”,用这种最直接的方式,告诉所有人,那个丫头,是他羽翼之下的。
不仅有藏书楼、不仅有南宫府,还有他季云深。
这丫头,这一回倒是捡了个宝。
“不敢。”季云深拱手,说着不敢,言语却不见如何担心,坦荡得很,“只是,颜楼主于本王王妃有恩,如今王妃不在,本王自是应当照顾周全。陛下也知王妃性子,若是之后她回来知晓自己视为父亲的颜楼主被陛下一怒之下处置了……本王却不曾站出来劝诫一二,怕是……本王这媳妇儿就该跑了。”
大殿之上,说起那女子,他竟在这样的气氛里柔和了言语,眉眼带笑。
只是那笑意,落在楚兰轩眼中,却是刺眼得很——他到了此刻才终于真切明白,南宫凰身后代表了什么!如若、如若早些知道……
那份懊恼之下,说出口的话便也带了质问,“所以……季王爷的意思……今夜是要偏私了?”
“既是私……总是于公而言要重要几分,自然是要偏的。”
不过弱冠之年的男子,往日里闭着眼沉默地多,总显得老神在在令人忘记了年龄,这会儿,倒是回得理直气壮地稚气和直白。
难得的幽默。
若非场合不允许,怕是众人真要哄笑出声,明明有些蛮不讲理,却也说不出哪里不对。
就连被人五花大绑着的颜枫都噗嗤一声笑了,饶有兴趣看着季云深道,“如今……本楼主瞧着你小子,倒是满意了几分。”
言罢,竟还煞有介事点了点头,季云深转身,隆重作揖,含笑说道,“谢楼主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