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微凉。
明明身边的少女被蒙着眼睛,可贤太妃还是觉得,自己仿若未着寸缕一般被她所看透。
那感觉,令她四肢百骸里都透着凉意。
“你……”贤太妃犹豫着,仿若担心打破这静谧的夜色般,近乎于呢喃,“你是什么意思?”有细微的颤抖,不易察觉。
“他对我挺好的。”南宫凰继续重申,带着空灵的声音,仿佛从夜空而来,“那些年,他喜欢抱着我在他的御书房一起批奏章,跟我絮絮叨叨说好多话。彼时,我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懂,想来便是如此,他才会放心地对着我说吧。”
“但是,他从未说起过你。”
从未说起过啊……听着这少女仿若陈述事实般平静的语气,饶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可心脏那里还是酸酸涩涩的……
南宫凰却似乎根本不曾发觉身旁之人的异样,“他对我一个外姓之人尚且如此优待并无戒心,即便南宫家功高足以盖主,他也从不戒备。彼时天下格局已定,北齐几十年内也并不适宜再行扩张,南宫家盘踞在猛虎枕畔于他而言,弊大于利。”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这样堂而皇之地抱着我批奏折,将整个北齐最机密的核心地带光明正大地摆在我面前……虽说也有一些向祖父证明心迹表达态度的意思,但也因此更能说明他的性子。”
“贤太妃……你说,这样一个人,真的会如你口中那般的,喜新厌旧么?”
“即便喜新厌旧,会这般绝情到这深宫内苑,仿佛从未有过你这个人一般么,无人提起、无人记得,甚至,可能许多人根本不知道,这幽幽冷宫里,还住着这样一个曾经盛宠一时的妃子。”
一字一句,并不锋锐的用词,甚至连说话的语调都是慢悠悠的,气定神闲就像只是闲话家常一般,可贤太妃却是半点也轻松不起来,被人这般绑缚着蒙着眼睛丢在冷宫破败墙角里,神思还能如此清晰理智到分析一个不过初见看似和这一整桩事情毫无干系的人。
果然……这丫头……太可怕了!
靠着墙壁的脊背上,透进一阵阴寒,才惊觉竟是起了一层细密的汗,这会儿仿若几百几千只蚂蚁爬过,令贤太妃狠狠一哆嗦!
再问出的话,便已然失了色,“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带着紧张的嘶吼,“并非我命人将你丢进来的!”
“我知道。”对方嘶声力竭地表明心迹自证清白,南宫凰却还是那般清浅的笑意,‘我知道’三个字说得直白到斩钉截铁,“你之前并不认识我,自然也不大可能找了那宫女特意引我前来。”
“那你说这些话到底是几个意思?!”
“冷宫于我,终究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可那人辛辛苦苦将我引了来,要么是为了你,要么,是为了从你这儿拿走了那样东西的皇后。她要将所有人目光引到这个冷宫里来。”
“所以,说了这么多,我只是想要知道,当年真相。……至少,是和现在还在的那些人有关的真相。”
少女双手被反绑,冷静做着分析,淡定地不能再淡定,仿若不过是冬日午后小憩方起,在南宫府后花园眯着眼儿用着点心逗着猫儿,仿若惬意得很。
唯有此刻在她身边的贤太妃,方有一些心惊胆战的感觉——这个丫头,看似不动声色之下,是仿若深邃海域般触不到底,仿佛她就是那黑幕沉沉之下的深海、或者广袤无垠的夜空。
而现在,这样一个深不可测的少女,问她要一个真相。
“没有什么真相。本太妃也不知道他们把你丢进来要做什么。”贤太妃冷冷一笑,这是她今日第一次自称本太妃,端着架势的模样,即便有些蓬头垢面衣衫脏污,却也隐隐有当年风华流溢,“何况,即便有,本太妃凭什么告诉你一个小黄毛丫头?”
有些不屑。
所谓真相,自己藏着掖着多年,即便装疯卖傻都不愿被有心之人探听、察觉,怎么可能就这么告诉一个小丫头。
“今夜,你瞒不住的。左右即便你如今不说,等会儿也会暴露,倒不如告诉了我,说不定我还能权衡着是帮你掩盖、还是将之大白于天下。”少女轻笑,心情极好的样子,“如此,你还有赌一把的机会。”
赌么?
这么多年来,哪一次抉择不是在豪赌,只是……眼前的小丫头即便比之同龄人要稍微成熟、理智一些,看起来可靠一些,但要对上皇室这样的庞然大物……终究是螳臂当车吧。
贤太妃的目光落在南宫凰身上,打量、审视,这丫头看起来有些娇小、瘦削,单薄的肩膀看起来羸弱到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漂亮、精致的有些过分的女孩子,像个瓷娃娃一般易碎。
贤太妃并不觉得筹码压在这个丫头身上,有半点胜算。
不过,有一句话她倒是说对了,今夜……怕是自己瞒不下去了。
如此,便赌一次又何妨,权当看一看这小丫头到底和寻常少女有何不同!
仿佛下定了决心般,贤太妃曲腿抱着胳膊在她身旁坐下,收回了目光只看着微凉的夜空,万籁俱静,此刻,夜华初上,晚宴的氛围还未起来,并未影响到这深宫最极冷的角落,苍老的音线寂寞而寥落,“我……是裴战的人。”
一个字出口,贤太妃只微微停了停,便极快地说完了,仿佛害怕自己没有勇气说下去一般。
话落,南宫凰倒是出乎意料的挑了挑眉——竟然是裴战的人。
出乎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
裴战素有觊觎皇位之心,先帝在位之时,便极为忌惮,将裴少言接来了京中,名为同皇室子弟一起学习增进感情,实际上人人都知道,那就是先帝握在手中的质子。
若说南宫家是皇室枕畔酣睡的猛虎,那么,裴家,就是皇室喉咙里的一根刺。
如鲠在喉,焉能不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