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府后花园里,南宫凰打着哈欠,不言不语地走着,楚兰奕跟在身后有些尴尬,摸着鼻子沉默地跟着,他素来不会哄人,唯一相处过的女孩子也就只有南宫凰,而南宫凰又一向任性,靠哄,是半点哄不好的。
“凰……”他低声唤道,那丫头在前面两三步的地方,狐裘拂过半点尘埃都没有的鹅卵石路面,摇曳拂动。
她更好看了。
有些单薄,却比盛京城里所有雍容华贵的少女都来的好看些。
“嗯?”
转过身来的女子,嘴角还是漫不经心的笑意,笑容未达眼底,眼中似有一层秋雾迷蒙看不清晰,多年未见,她似乎还是变了不少,身上……少了几分暖意。
拢着轻裘低眉浅笑的模样,无端令人觉得与她有些距离。
明明近在咫尺,却又似远在天涯。
他是个武人,素来不善言辞,这会儿看着前面的少女也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心底这份距离带来的失落,有些酸、有些涩,像是小时候母妃送给他的小狐狸。
他很喜欢那只小狐狸,每日细心照顾绝不假手于他人,可是之后没多久,他就被父亲送去了南宫将军麾下,再之后回来,那只小狐狸已经完全不认得他了,即便是他递了食物过去,那只狐狸也是满眼戒备的模样……
如今,他便是仿佛再一次面对了这样一只小狐狸。
因着这份酸涩,他有些慌,像是手中的沙子不可控制地流失。
而这慌乱之中,他却觉得并非是自己扰了南宫凰的清梦那么简单,有些东西在他们错失的那么多年里,已经变得太多。
他压下心头酸涩,只憨笑着问道,“听闻前阵子你身体抱恙,如今看着气色不太好。”
“嗯,好多了。”她走到荷塘边,如今深冬季早已没有了荷花,透过空寂的水面能看到水中游过的锦鲤,神色淡淡,连表情都有些虚无。
从远处吹来的风,微微拂起少女披散的发,她比之自己回京后见到的又瘦了一些,脸上微白,眼底却有些青,清清冷冷站在那里的人,身形瘦小脊背却笔直,给人无坚不摧的安全感。
这样的南宫凰,令他有些陌生。
准备了很多想要说的话,想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想问她为什么会病了这么久、想问她……
可是面对这样的一个背影,突然之间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就好像所有的热情突然被尽数熄灭,周身只余这微凉的风,三年前父皇的决定几乎令南宫家族顷刻间覆灭,哪里还会好?这些年下来,依稀还记得那个热情的、骄阳般火热的少女,转眼间便成了这般空灵地、清冷的模样,仿佛从一团烈的火,变成了一汪静的湖。
怎么可能好?
而这样的“不好”是皇室带给她的,自己的父亲在她身上捅了那么多刀,然后自己过来问她,你疼不疼?这显得多么假惺惺?连自己都厌弃这样的自己!
于是他沉默。
他的沉默落在南宫凰眼中,令她心都跟着微疼。记忆里的东西从未散去,记忆中他还是那个张扬、热烈、从不畏惧摔倒的少年,在父亲麾下一次次跌倒,一次次爬起来,痛了、伤了,擦一擦血迹,继续训练。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少年,笑容依旧憨厚,可是那憨厚里有多少是真实的,又有多少是为了降低旁人的戒心?
当看到搁置在大厅里的那两盘子金子的时候,她就知道,往日的憨厚和老实终于成为了这个男人保护自己的一种手段,他已然学会如何收起锋芒、伺机而动。
她该高兴。
欣慰于一个少年的成长与成熟。
于是,她是真的开心,笑着回头,眉眼弯弯,消散了一身风霜秋雾,她说,“楚兰奕,要送金子好歹用箱子抬啊,就俩托盘,还兴师动众的……”
少女并未转身,只是回眸浅笑,日光从她身后洒下来,在她墨发青丝上镀上一层温软的橙色光芒,毛茸茸地让人想要去摸一下,他微微蜷了掌心,收回落在她发间的目光,故作轻松地说道,“我就一闲散皇子,能有什么银子?就平日里那点月例,连府中花销都不够。”
南宫凰闻言,似乎有些嫌弃,“皇帝给你的钱就这么点么?”据她所知,楚兰轩的钱可不少。
“我不是刚回来么……每次办好了差事父皇会赏一些,左右我也没家眷后院的,花销不大。”他又是憨憨一笑,为皇帝辩解道。即便大家都心知肚明,楚兰轩也没有家眷后院,楚兰轩也不过是个闲散皇子,但不管是平日里皇帝开心了赏赐的还是楚兰轩自己的月例,都是楚兰奕的很多倍。
即便,楚兰奕的母妃也是极其受宠的、即便楚兰奕身上也是战功赫赫的,比之楚兰轩并无半分弱势。
皇帝,生生把一个光明磊落的儿子,逼成了隐忍又憨厚的模样,连带着送礼都只敢送最直截了当的两盘子金子。
怕被猜忌、也怕给别人带去猜忌。
南宫凰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眼神都淡了下来。
楚兰奕看在眼中,从走出大厅之后渐渐而起的慌乱渐渐平息,即便有些东西他感觉得到已经发生了变化,但是即便如此,只要她还愿意对着自己微笑、愿意站在他的这一边,这就够了。
他挠了挠头,被风沙吹得泛红又粗糙的脸有种说不出的粗狂和硬挺,有种异域风情。他笑着宽慰南宫凰,“好了,不用担心我。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多多少少只要够用就行。”
还是那个憨厚的模样,说话间似总微微红了脸,即便被她训斥也不会计较,嘿嘿一笑也就过了。
母亲曾私下对她说过,这性子放在皇室是不行的。
少女有些不甚赞同的表情表现得很明显,明明看上去像只清贵懒散的猫儿,却非要蹙着眉,楚兰奕终是忍不住,伸手就要揉揉她看上去格外柔软的发丝,只是,突然间,似有寒芒在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