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凰看着地上断剑,看着行动迟缓却依旧固执地带着自己后退、自始至终挡在自己身前的少年,他牙齿打着颤、握着断剑的手已经蒙上了白霜,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这般寒气一旦入体,对身体的伤害到底有多大谁都无法估量。
这不是普通的寒气,谁都不知道此刻在坛子里蠕动的那条虫子到底是什么鬼东西,甚至也有可能,司竹会成为下一个自己。
她看着那少年,看着那地上的断剑,想起初见之时,他亮着两颗虎牙,嘻嘻笑着,尚且还没有她高,他拍着胸脯,咧着嘴,扬着那长剑,志气昂扬地自我介绍道,“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死士,我和我的剑一起,保护你!”
那个,素来将自己的长剑视作第二条生命的少年。
那个,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总显得很可爱的,最不像死士的死士。
她知道,当日清远被罚言希所说的那些话,终究是影响到了这个少年,那些话从侧面提醒了他,他终究是她南宫凰的死士。
她伸手,握上了他的手,只觉得冰寒刺骨,那冷意透过相握的手、通过四肢百骸奇经八脉、通过每一滴几乎要凝结的血液,传递进她的心脏,冷得素来体寒的她,浑身打了个寒颤,她冷了声,沉了眼,低声呵斥道,“你疯了么?!”
这般质问,仿若从喉咙里苦苦压抑着吼出来,费劲了全身力气,那少年却费力地扯了嘴角,低声说道,“主子……但凡有任何让你受到危险的可能……我都该杜绝……”
他一边说着,嘴角却已经开始溢出鲜血,气若游丝,连站立都已经站不稳,长剑断裂,那虫子附带的寒气直接冲进司竹体内伤害了他的内腑。
司琴在边上急地巴巴掉眼泪,北陌刚替人处理好受伤的伤口,转身又急急忙忙要来看司竹,一时间本就虚弱的他额头都开始沁出汗水。
南宫凰将司竹递给后一步赶到的一舟,沉声吩咐道,“将他带上去!”
一舟沉默地点点头,抱着身形矮小的少年几乎是用上了轻功,司琴搀扶着北陌一路追了上去。
南宫凰有些头疼地揉着太阳穴,许久,叹了口气,皱着眉挥了挥手,将这群还围在室内的手下都赶了出去,她没有赶言希,这姑娘她指使不动,也知言希素来理智,即便感情用事的时候,也会权衡利弊,得失之间自有她自己的一套算法。
她有些疲惫地往后退了一步,一屁股做到了雕花大椅上,皱着眉看着那坛子。如今,盖子已开,寒气逼人里,甚至能感觉得到那虫子在底部蠕动,发出嘶嘶的声音,宛若蛇类吐着信子,慢悠悠游弋在坛底。
言希也感受到了,从那坛子一进门开始,她就已经变了神情,只是始终沉默不言。如今所有人都已经离开,她才冷着脸问道,“南宫凰。若是没有这次的事情,你原是想要瞒我多久?”
声音很冷,似这满屋子的寒气逼人,语气却是无奈,带着心疼和难过。
这个丫头素来体弱,她都知道,一旦受了风寒动辄就可能丢了性命,这她也知道,颜枫耳提面命着楼中人如何如何照顾着,司琴怕是更是听地连耳朵茧子都要起了,自己也曾笑南宫凰明明自小就是个贵族小姐的命,走几步路都恨不得喘上几口的那种人,倒不知道如何就干起了杀手头子的行当。
彼时,南宫凰说什么了?她什么都不曾说,她只是笑而不语。
那笑意,虚如缥缈的,仿佛透过眼前景象,看进了她想要的真相里。
自己最是怕南宫凰的这个表情,明明很近,又似乎很远。
可即便如此,她从未想过南宫凰的过往,会同这种从未出现过的蛊虫联系在一起……这种只是听着,都觉得耗尽了全部勇气的邪物。
她问,南宫凰却并未回答,只怔怔看着那坛子出神,她以为南宫凰必然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于心不忍之际,终想打断她的思路,刚要开口,便听南宫凰疑惑地开口,“不对。”
“什么不对?”她下意识接了话头。
“这虫子不对!”南宫凰霍然抬头,一双黑沉沉的眼眸里,宛若泼墨般的浓黑,她认真说道,“你还记得没,那群人说的是什么?他们说……他们不知道那虫子藏在哪里,只知道每次那殿主从卧房出来,手中就拖着这样一个坛子。”
言希这会儿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失了思考能力,问道,“是啊,然后呢?”
“那个人……”南宫凰指了指地上那摊血迹,耐心地解释道,“那个人的武功,和司竹相比,谁厉害?”
“你这不是说废话么?司竹是启月阁的第二把交椅,颜枫训练的所有死士里武功最高的一个,即便是在北齐也该是足以称得上前三甲……”言希嗤笑一声,说地格外顺溜,突然就住了口,是啊!她怎么没想到,如果司竹都吃不消这虫子的寒气,那么凭什么那个娘娘腔糙汉子殿主就能拖着那坛子?!
更何况,连他们都接近不了的坛子,凭什么那群这会儿被关在后院的酒囊饭袋虾兵蟹将可以接近?!
她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南宫凰的意思,“你是说……这不是那条虫子……甚至可能是——母蛊?!”
南宫凰沉吟片刻,也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能性,一个小小分支的铩羽殿,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母蛊?如若这母蛊真的被藏在那密室中,那密室又是开在床铺底下的,就那已死的半吊子殿主,哪里还能睡得安稳?冻都要冻死了吧?
如果这疑似母蛊的虫子不是一早便在那密室中的,那么……又是谁,在他们离开后,悄悄地将这坛子放到了密室中等着他们寻到?
目的……呢?
如此大费周章地,将她引过来,发现这个东西,总该有……目的吧?她沉默,总觉得事情愈发地扑朔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