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林中,有一位老人,姓王,至于具体叫什么,却是已经没人知晓了。他年岁已经很大,早年间也是拿过剑干过架的,也不知道怎么结了仇家,那仇家趁着他不在家便将他家劫了,将他媳妇切了。
尸体就挂在屋子里,等到人回了家,尸体都已经风干了。
……
这是官方卷宗里的记载,红叶镇的百姓们对此事绝口不提,当年的老人们讳莫如深,年轻人更是对此毫不知情,于是,这件当年骇人听闻的惨案就这般被掩盖在红叶镇的尘土之中。
这是言希从留下来照看他们的两个侍卫口中得知的。
怕是即便是县令爷,也只会和稀泥地顾左而言他,绝对不会这么老实巴交地将这件事告诉她们。
只是,他们说者无心,只是唏嘘卷宗中所描述的惨烈状况,南宫凰和言希却是在其中嗅到了不同的味道,互相对视了一眼,对着两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侍卫问道,“这件事……是冬季发生的?”
时隔多年,他们又不曾亲身经历,是以一时间倒也想不起来,其中一个稍微机灵一些的皱着眉想了会,摇了摇头,不太确定地说道,“似乎并不是,根据卷宗所言,尸体边上似有燃烧的烛油,那烛油不知为何有种奇怪的味道,竟吸引了一批蛾子多日不去,冬日……哪里来的蛾子。”
不是冬日,尸体却不曾腐烂,反而风干了。而且……奇怪味道的烛油。
南宫凰不动声色,继续套话,“那那位老者就没有子女么?为何一个人住在那林中,左右行走采买也不方便,更是无人照顾,今早去那林中见他甚是可怜……”
两个小侍卫哪里知道南宫凰心中的惊涛骇浪,盛京来的贵人,连他们头儿都要卑躬屈膝着,他们哪里敢有半句虚言,若是回答得好,被贵人看中带回盛京城也是可能的,就瞧着贵人身旁那侍卫,何等气度!比之县令爷还要高贵!当下就小心翼翼地回答了,“王老伯有个女儿,案发之时尚在外祖家,是以躲过了一劫。因着彼时年岁尚早,也不曾告诉她真相,只说失踪了,父女俩相依为命倒也还好,只是前几年听说跟着一个商贾之人走了,王老伯便郁郁地去了那林中定居。”
“倒也有热心的乡里见他年迈、早年打架折了腿至今行动不便,便处处帮衬着些,他却也有傲骨,半点不受恩惠,送去的鸡蛋第二日就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如此三番,相邻们便也不折腾了。”
这说得倒似乎和王老伯自述地八九不离十,只是……折了腿?
若说一开始见他拄着拐杖行动迟缓还有些像,但是最后离开的背影,却是仓皇之间,并无半分折了腿的模样。
她们沉默,那俩侍卫心中也摸不准回答地好不好,便小心翼翼的抬眼看了,说道,“贵人,小的们毕竟不曾亲身经历,知道的便也只有这些了,旁的,便也不知道什么了。”
南宫凰随手挥了挥,点点头,“嗯,晓得了。谢谢你们。你们先去忙吧。”
贵人如此客气,还跟他们道谢,两侍卫哪里受过这般待遇,当下就心情激动地离开了。
谁都没有想到,这毫不起眼小小的红叶镇,竟然有如此多的谜团和秘辛,南宫凰看了眼边上沉默不言满脸严肃的言希,“藏书楼中没有更多这方面的消息么?”
言希嗤笑一声,任何对她专业性的低估对她而言都是对她尊严的藐视,当下嫌弃道,“红叶镇这种巴掌大的地方,加起来人口不过几十,若非这里的枫树特殊,怕是连个鬼都不会来,藏书楼干的是信息买卖的营生,营生懂不?就是为了赚钱!哪个鬼会来买红叶镇的消息?那藏书楼收集了做什么?放着发霉么?还要偶尔拿出来晒晒太阳!”
南宫凰淡淡瞥了眼,不甚有兴趣听她胡诌,站了起来转身欲往外走,淡淡说道,“走吧……趁着天色未亮,去林中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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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叶林,小茅屋。
今日月朗星稀,林中静谧,能听得到屋外雀鸟的呓语,往日里素来好眠的老人,今日竟是难得地无眠,到了这临近晨曦将起的时刻,屋中床榻上的被褥都整整齐齐叠着。
屋中昏暗,连扇窗户都没有,门却并不严实,从细缝中透进微光,洒在斑驳的泥地上形成一条细长的亮线,一直延伸到桌角,桌上燃着一支快要燃尽的烛,照住烛火后佝偻的背影。
那背影在微微颤抖的烛火里,显得瘦小而苍老,他的边上摆着一根拐杖,斜斜靠在缺了半条腿用石头支起来的案几上,案几上三炷香微弱晾着,香火之后,摆着两块空牌位,没有雕刻名字。
在这摇曳的烛火里,有些诡谲和阴寒。
老者的脸,隐没在黑暗中,神情莫辨,只依稀看得到他因为兴奋和激动而起伏剧烈的胸膛,似乎心脏随时就要跳出来一般。他跪在牌位前,却失声大笑,笑声苍凉而绝望,又带着神经质一般的激动期待,打破这宁静的林中夜。
宛若夜空有黑色的鸟儿,桀桀怪叫着飞过,落下黑色的羽毛,在湖中掀起巨浪,那浪也化作浓稠的黑。
笑声渐渐收敛,表情却还是阴鹜和古怪,枯瘦的手掌身上那牌位,近乎于绝望的呢喃,“老婆子……我快要下来陪你了……你可高兴?我们……快要一家团聚了,你们……可想我?你且再等等……大仇得报,我便下来陪你们……”
“老婆子……今早我见到一个丫头,像极了我们家的姑娘,是真的像啊……像到我竟起了恻隐之心……竟半点不愿她们掺和进来。老婆子,你素来良善,必然也不是不愿旁人替你报仇的,可是……我无能啊!我就是个地痞流氓混混啊!我眼睁睁看着你被挂在屋子里,我眼睁睁看着我们的姑娘变成那个模样,我却无能为力啊!”
那声音,寂寥、决绝,透着深入骨髓的寂寞和无能为力的凄楚,司琴站在门口许久,伸出去的手缩回了袖子,她回头看南宫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