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栎阳城小红楼。
人声鼎沸的厅堂里,所有食客都在谈论同一件事。
“今日告示栏里的新告示,你看到了吗?”
“没去看,上面写了什么?”
“陛下、秦王要公开向天下招揽贤才,只要是我大随子民,无论你是农民、商贾、赘婿或者是某个人家的门客、家奴,直系三代家世清白者,都可以参加半年后的科考。”
“真的?没骗我?”
“我骗你干嘛,没听到他们都在说这件事。你平日不常说曲逆侯没有眼光,只是运气好,早早结识了秦王。现在好了,你的机会来了。”
“哈哈哈,你也一样,不用继续待在平越侯府,听那粗人的哀嚎了。”
“是啊,总算是熬出来了,接下来就是我们大展拳脚的时候了。”
“跟我说说科考的细则,除了要直系三代家世清白外,还有什么条件?”
“王公贵族、公卿之后参加科考,要出一金的费用,商贾的后代要出一千钱。”
“我们这种门客呢?”
“门客、赘婿、家奴或者普通黔首都无需费用,可免费报名、参考。报名时间是一个月后的今日,在各地的府衙报名。”
“为何我们这些人不需要报名费用?”
“因为秦王好啊,再说即便秦王自己是公卿之后,但他一直都对那些王公贵族、公卿有意见,小时候就经常暴揍那些公卿之后。”
一旁酒桌上的一络腮胡男子插话道:“这是一方面原因,据我所知,秦王、陛下原先没打算收科考报名费,所有人都可以免费报名。
是一些参与决策的大臣,坚持要收平民的费用,而且是乡试收一次,郡试还要收一次。
秦王瞬间大怒,拍案将他们骂了一顿,然后革了他们的职,定下我们现在看到的报名规则。
那些公卿,包括参与决策的大臣的子侄现在都恨死那些大臣了,恨不得扒了他们的皮。
一金啊,这钱对于一些公卿而言,是不算什么,但对有些为官清白的大臣来说,这和要他们的命没有区别。”
“该,让他们就想着收我们的钱。”
“乡试、郡试怎么说?有什么不同?”
“科考分四次,乡试、郡试、国试和殿试。乡试是最简单的,就考一些律法。郡试、国试都是为了筛选人,择优录取。
一旦通过国试,就可以做官了。殿试是由秦王、陛下亲自考核,考核通过的秦王、陛下会重点培养,以后有望位列九卿。”
“乡试考律法?那我完了,我对大随律法一窍不通。”
“我也是,其实不光我们,商贾、赘婿、家奴和各地的百姓有几个是知晓律法的。第一次考试就考律法,明摆了是刁难我们嘛。”
“律法乃我大随之根本,连律法这种只需要死记硬背的东西都记不住的人,焉能有治世之才?”
“呵,我师从张子,我师乃当代兵家大师,张合。我个人之才名不敢自夸,可我师这样的大师亦对律法不熟悉,这能说明我师没有治世之才?”
“哇哦,张合啊,兵家大师啊,好厉害啊,这么厉害的人物,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你……见识浅薄,自然没有听说过。”
“呵,就算我见识浅薄,汝师若真是兵家大师,今年应是高寿了吧。昔日匈奴欺我大随,逼我大随嫁女和亲之时,你师为何不毛遂自荐,请兵攻打匈奴?
还因为汝师对律法不熟?可我记得,五世时只要有公卿举荐,是可以免去律法考核的。”
“你懂什么,但凡大才,都应有王侯亲自相请,焉有毛遂自荐之利。只有庸才才会毛遂自荐。”
“朝廷缺乏能臣干吏时,朝中曾有人向秦王、陛下举荐西山四圣,说秦王、陛下若是能亲自前往西山,请四圣出山,我大随则可百年无忧,再无人才缺乏之患。你们知道秦王当时说什么了吗?”
“肯定不是好话,我记得秦王最讨厌的就是那种有点才能,就装腔作势的人。”
“没错,秦王的原话是‘四圣?四个一辈子躲在深山的人也配称圣?他们若真是圣人,有经天纬地之才,昔年我大随受辱时,他们在何处?
他们是已达到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境界,还是他们打心眼里认为,他们非随人,大随受辱与他们何干?
想要他们出山,就得人一请再请,求着他们出山?
尔等都是学识渊博之辈,饱读圣贤之书,可曾于书中见过这样一句话。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昔日我大随受匈奴羞辱之时,就是一辈子都面朝黄土背朝天,连自己名字都没有的乡间老人都恨不得自己能年轻二十岁,拿起武器上阵杀敌。
他们呢?
在孤看来所谓四圣,连乡间那位连自己名字都没有的老人都不如。
若真要称圣,那位乡间老人才配称圣。
当然,他们若对大随有恨,不愿意为大随出手,也是应该。
但你们要清楚,大随和天下是两回事。
大随是一人之国,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是属于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的。
你们可以不为大随尽忠,却不可视这片育养了你们的土地为草芥,任由外敌在这片养育你们的土地上肆意妄为,屠戮与你们说着同样的话,留着一样的血的同胞。
就像那位乡间老人,你们当他真的是对大随忠诚?
不,他连大随是何物都不知道。
他只是看不惯那些蛮夷在这片土地上肆意妄为,屠戮与他说着同样的话,穿着同样衣服、流淌着一样的血的同胞。
这位一字不识的乡间老人尚能如此,你们口中的西山四圣呢?
有着渊博的学识,超过常人的才能,却任由匈奴在这边他们世代生活的土地上的肆虐,一直躲在深山老林装世外高人。
这样的人莫说不配称圣,就连人都不配做。
在孤眼中,他们就是四条虫。
四条赖在大随,浪费百姓辛苦种出来的粮食的害虫。
让孤和陛下去请四条害虫出山?
他们配?
孤不管你是发自内心的想要邀请他们出山,还是受到他们之托,为他们造势,若有机会,请你替孤转告他们。
有才能,却不为百姓谋利,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只会躲在深山,摆出一副世外高人,又刻意与人结交,让人替其造势的人,是何等的虚伪、恶心。孤现在说起他们就有些作呕。
另外,他们若真对大随不满,对孤、对陛下不满。
可以学着孤造反。
孤和陛下很欢迎他们这样做。
孤和陛下当初就是看不惯五世的软弱,想要灭了匈奴,洗刷匈奴带给我们的耻辱,替大随换一换天,才决定造反。
不过孤看来,这四条只会躲在山里,让人造势的害虫是没这个胆子了。’”
络腮胡男子绘声绘色的说完,才发现原本热闹的厅堂里早已变得十分安静,针落可闻。厅堂里所有食客都在看着络腮胡男子,消化络腮胡男子说的话。
络腮胡男子神色淡定,悠哉的喝了一口酒。
良久,不知何人发出众人心里的感叹:
“秦王真英雄也。”
“秦王当真这样说?”
“当然,我有个亲戚在宫里当侍卫。他跟我说,秦王说这些话的当天,宫里就传遍了,那些大臣也都听说了。”
“大随是一人之国,天下是天下的天下,真没想到这种话会从秦王的嘴里说出来。”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有理有理啊,就是这个道理。”
“秦王是真厉害,竟然还欢迎别人学他造反。”
“怎么,你心动了,想造反了?”
“你才想造反,我是佩服秦王,这才是真英雄啊。有史以来,哪个皇帝敢像秦王这样,欢迎别人造反?”
“可不能瞎说,秦王是秦王,不是皇帝。”
“没区别。”
“区别大了,你这样说,是对秦王的污蔑。以前常有人说,秦王是想行田氏代齐之事,现在看来秦王是真的不想当皇帝。不然就以秦王的为人、胸襟,他若想当皇帝,断然不会用这般下作的手段,他也没有必要用这般下作的手段。”
“是啊,秦王造反只是要灭掉匈奴。秦王真的做到了。”
“是秦王的父亲左丞相做到了。”
“你懂什么,若非秦王之前凭一己之力,灭掉了匈奴上一任单于和一干能打。勇猛的大将,让匈奴无人可用,左丞相如何能这般轻松灭掉,我大随百年大敌?”
“秦王当真是天纵之才啊,他今年才二十五岁吧,这么年轻,才执掌大随三年,就灭掉了南越,灭掉了匈奴,就那区区西山四虫,如何有资格和秦王比啊。还想要让秦王去请他们出山,呸,他们也配。”
“就是,秦王才是真正的圣人。”
“我听说秦王曾有剑圣之名。”
众人兴奋讨论的时候,络腮胡男子悄然结账,走出了小红楼。
他乃黑冰台散于民间,专门向民间传播消息的人。此次他接到的命令是向百姓宣传科考,让百姓了解科考的细则。
传播秦王昔日在宫里说的那番话,是络腮胡男子自发的行为。
络腮胡第一次听到秦王说的这些话时,就大为震撼、热血沸腾,迫不及待的想要将秦王这番话公之于众,让百姓们都知道秦王是何等的英豪。
只是碍于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且若没有命令,就在百姓之中传播有关秦王的事情,无论好坏都是要受罚的。
所以,络腮胡男子这次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又如何能错过。
络腮胡男子现在只感觉畅快淋漓,心情无比的爽快。
出了小红楼,络腮胡男子快步走向然山集团旗下的书店。
秦王为了不让天下有才之人因不知律法而被拦之门外,有意命令然山、青旅的印刷部,加班加点的印发大随全套律法,面向大众售卖。
每套律法的定价十分低廉,只要五十钱。
就算再穷苦的人咬咬牙都能买的起。
络腮胡男子来到书店,看着里面拥挤的人群,心里一点都不奇怪。
因为告示栏里表明了书店里有法律书籍售卖,且只要五十钱,只有脑子坏掉的人才不会过来买。
络腮胡男子现在就担心,被人买完了。
他虽是黑冰台之人,但秦王已经下令,黑冰台的人同样可以参加此次的科考。
能站在光明之处,谁又愿意站在暗处呢。
络腮胡男子艰难的挤了进去,好不容易来到柜台,跟掌柜的说要买法律书时,却看见柜台上放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三个大字:
已售罄。
随着科考公告的消息在各郡地公布,再加上黑冰台的人从中推波助澜,像栎阳城书店这样的情况,天天都在上演。
然山、青旅在各地的印刷部里的印刷工具都快用的冒烟,还是跟不上百姓们疯狂购买的速度。
毫不夸张的说,短短几日内,每十户必有一户人家有全套律法。
然山、青旅负责人看着各地递来的有关报告,皆是暗道秦王真是个经商天才,一套平时压根没人看的律法书籍,短短几日就为集团创收纯利五千万钱。
可惜秦王下了死命令不能加价,若是可以加价,或出一些精华本,还能赚的更多。
施然看着然山、青旅递来的报告,没有任何反应。
他让然山、青旅售卖法律书籍,压根就不是为了赚钱,只是为了让有能力的人不会被栏之门外,也是借此机会,增加百姓了解律法的途径,让百姓更加知法。
另,施然没有下令其他商贾不得印制律法书籍。
施然其实十分欢迎其他商贾印制、售卖律法书籍,这样可以减轻然山、青旅的压力,让更多有学之士,能尽快拿到律法书籍,早日背会。
奈何,其他商贾印制之法太过落后,盈利之心又太盛,百姓们没几个人愿意、也没能力买他们印制的律法书籍。
随手将报告放到一旁,施然伸了个懒腰,看向一旁还在处理政务的柳山青,伸手轻轻抚摸柳山青一日比一日大的肚子,说:“已经有五个多月了吧。”
“嗯,五个月十五天。”
“可以查出性别了,我们今晚就回去了,明天去香江。去那边的证件、机票还有酒店,我都弄好了。”
柳山青自然没有意见,且听到施然这样说,心里也不有开始期待起来。
她肚子里的孩子会是什么性别呢?
是否会如施然期望的那般,是一男一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