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国历,七十三年,桂月微日,未正时分,盐正省番花县,一处废弃了不知有多少个年头的破旧厂房内,浑身上下污七八糟的‘孙宇和’,正鬼鬼祟祟的躲在里面,神情紧绷的,仿佛喘口气都会被发现。
之所以会如此紧张,一方面是因为,到目前为止,他已经不记得到底与多少想要抓住他的人擦肩而过,另一方面更为重要的,则是因为他现在正处于即将暴露的状态。
一人一魂自短暂歇脚之后,便被追赶驱逐着,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飞乱撞,最为惊险的一次,某个自称某某神的家伙,直接拦住了他,向他询问有没有见过孙宇和。
当时,他听到人家这样问,还以为对方是在故意消遣他,差点就因为羞恼而自曝了身份,仅在他即将发作的前一瞬,对方毫无征兆的扭头就走,同时还留下一句:“对不起,我有点近视,没看出来你是傻子。”
一句话给他气的,直到对方完全都看不见人影了,他才回过神来,本来打算怼死对方的他,发现人家早已没了踪影,只好作罢,扭头便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得益于孙宇和的身体不是凡人之躯,在他压根就没有打算爱惜的情况下,短短几个时辰之内,竟跑了近万里之遥,然即便如此,却仍还是在盐正省内徘徊。
古人云:布天罗地网,任君逃无可逃!未曾经历过的,都将此话当作一句玩笑话,或者是当成吹嘘之语,皆因世人都以为,天岂有罗?地岂有网?
然而,亲身领教过的,却是思之胆必生寒!
“老胡,这里真的会藏人啊?”破旧厂房门口,某年轻人扭头对身旁的小老头问道。
小老头看了一眼捧在手里的书册,自信的点了点头说:“小杜,我这可是在小军长亲自编写的《缉逃手册》里学来的,那边的弟兄们靠着它,可是挖出了不少潜进咱盐正省的外人!”
年轻人也瞥了一眼小老头手里的书册,耸了耸肩说:“这事我也听说了,我没说小军长的方法不好,只是咱们用他教的方法来抓他,总感觉有点不太现实啊!”
小老头将书册合上,揣到斜挎包里,摸了摸鼻头,淡笑着说:“呵呵!小杜,这你就不懂了吧!俗话说得好,老马也有失蹄的时候,当下有近百万的人都在找他,小军长也是人,是人就一定会有慌不择路的情况,此时此刻,他不相信他自己的方法,难道要相信奇迹吗?”
年轻人挠了挠后脑勺,不置可否的说:“老胡,从本心上讲,你的话还是挺正确的,只不过,你是不是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小老头扭头看向他,笑着说:“小杜,自打你跟着我混以来,我让你吃过亏吗?你小子是不是想说小军长不是人啊!”
年轻人没想到他会说的这么直白,愣了一下说:“呃~!话听着有点别扭,但我还真就是这个意思,这可是华国公认的事实!”
小老头露出略带鄙夷的笑容,老神在在的说:“什么狗屁事实!那些有证的神哪个不是有点本事的,不也还是被咱们的弟兄给盯的死死的?小军长这么年轻,充其量也就比那些人稍微厉害一点点,要真的有民众吹的那样神奇,上面还会让我们来找他?有这浪费的时间,用来训练不更符合咱们部队的优良传统嘛!”
被怼了一句,年轻人本有点不以为然,耐心的听他说完后,年轻人却又一惊一乍道:“哎!老胡,你还别说,还真是这么个理儿,难怪,我大伯会说你是老兵油子,我以前还觉得他是胡咧咧,觉得你挺实在的,敢情你是油在这种地方,从现在起,我彻底服了你了,跟着老胡混,是一顿胜一顿。”
小老头听年轻人拍他马屁,咧嘴笑道:“呵呵,你小子!别贫嘴了,咱俩已经到位了,按事先说好的,这次该轮到你去检查,我在这里给你掠阵,你可查的认真一点!”
年轻人见马屁刚拍,便被叫停,只好无奈的说:“知道了,我会仔细的。”说罢,他一人走进了破旧厂房,开始了搜查工作。
躲在某隐秘位置的‘孙宇和’,听见有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吓得连呼吸都已经暂停,他清楚的听到,那人走到他的头顶上方,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嘀咕道:“再怎么说也不可能藏到这下面吧!要是在这下面给找到,那不比死了还难受吗?”
恰在此刻,破旧厂房外面传来大声问话:“小杜,好了没有?”
年轻人扭头回道:“差不多了!这里有个厕坑,我想方便一下,可以吗?”
小老头不太情愿的声音传来:“大的小的?”
年轻人装作没听出语气中的不悦,嬉皮笑脸的回道:“肯定是小的呀!我都快憋不住了!”
小老头叹了一声,无奈道:“小的可以,你尽量快点,我急着去下一个地点排查呢!”
年轻人一边解裤带,一边回答道:“哦!我一会儿就好。”
仅过了一小会儿,年轻人提起裤子,系好裤带,向破旧厂房的门口小跑着走去。
出了门口,年轻人对等着他的小老头说:“好了,我们走吧!”
小老头摆了摆手,笑着问他:“都检查到位了?”
年轻人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说:“除了那个厕坑,其他的我都检查过了,小军长难道会躲到那下面吗?”
小老头连忙摇了摇头说:“不会,他书里虽然说事急从权,但也写明,像他这种身居高位的,不可能藏匿于腌臜之地,毕竟面子对他们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宁死也不舍其节嘛!”
年轻人赞同的点了点头说:“就是说啊!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我才跳过了。”
小老头咧嘴一笑,白了他一眼说道:“你跳过个屁,你不是朝坑里尿了一泡吗?老旧工厂的厕坑,实际上就是一个洞,下面直接就是一个粪坑,假设他真的藏在下面,一泡走远路熬炼出来的黄汤浇下去,他还能忍的住?这也旁证了他不可能在那里。”
年轻人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既然你也认可我的检查结果,那我们可以走了吧?”
小老头终是点了点头,微笑道:“嗯!走吧!去下一个地点!”
一直帮‘孙宇和’盯着他俩的魂魄,在亲眼瞧他们已经远去之后,才立刻回去找‘孙宇和’。
隐秘位置,‘孙宇和’脸色苍白,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两行清泪自他的两侧脸颊滑落。
魂魄飘了下来,也没看‘孙宇和’的脸色,自顾自的说:“宿主,危险暂时解除了,再等一会儿,要是没有别的人来,我们就可以上去歇一会儿了。”
‘孙宇和’半个字都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无声的任两行清泪肆意流淌。
没等到回答的魂魄,仔细的看了看‘孙宇和’,发现他眼神涣散,表情淡漠,赶忙对他说:“宿主,你怎么了?你脸上这么湿,不会是尿吧!”
‘孙宇和’听到尿字,神情一怔,急声吼道:“狗系统,这是泪,正儿八经的眼泪!”
见他有了回应,魂魄点了点头说:“哦!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要哭吗?”
‘孙宇和’皱着鼻子,恶狠狠的盯着他,委屈道:“我为什么哭?老王八蛋,你真的没有一点数?”
魂魄抬手指了指他自己,不好意思的说:“不会又是因为我吧!”
‘孙宇和’看他这个样子,边哭边气愤的说:“老王八蛋,我一个好好的小闺女,自从遇到你,没有过上一天安生的日子,前面我就不说了,就说刚刚,你能体会一个女孩子,眼睁睁的看着那么恶心的东西,从自己眼前滑落的感受吗?我连男人的手都没有正经的摸过,一上来就给我弄的这么大,我不干净了,狗系统,我不干净了!”
魂魄瞧他一副‘我最可怜’的样子,叹了一声说:“唉!宿主,我之前建议你舍弃他的身体,你偏不听,要是你现在和我一样,他们便看不见你,那你也就不用躲到这下面来,经历这种恶心的事情。”
‘孙宇和’听他似乎在撇清他的责任,咬着牙说:“老王八蛋,你的意思是你没有错,都怪我自己不听你的,对吧?是我要躲到这下面来的吗?”
魂魄不愿在这个问题上与他争吵,低下头说:“宿主,其实你心里也明白,在当前这种状态下,如果你还不舍弃他的身体,你基本上是没有完成任务的可能!”
‘孙宇和’见他低头,抹了一把眼泪,恶狠狠的说:“即便真的像你所说,那又怎么样呢?难道他对我造成的伤害,不用做出任何补偿吗?”
魂魄察觉‘孙宇和’似乎在逃避现实,皱眉说道:“宿主,你何必骗自己,我之前已经说过,他伤害你基本上都是我捏造的谎言,那是真话,并不是我的一时权宜之语。”
‘孙宇和’没想到魂魄竟然会在这种时候,向他强调现实,愤恨的吼道:“老王八蛋,你闭嘴!我知道你那是真话,可我必须强迫自己不去想它,在这个世界,除了你,我又能依靠谁?如果我连你都恨,我不就真成了孤家寡人吗?孤独的滋味我尝过,一点都不好!”
望着在自己的面前,哭的撕心裂肺的‘孙宇和’,魂魄莫名的生出一种名为‘舍不得’的情绪,他感觉这种情绪似乎藏在他记忆的深处,也不知尘封了到底有多久。
之所以魂魄会苦劝洛九筝舍弃掉孙宇和的身体,自然是别有用心的,在他被浮休道人骂过之后,他就已经暗下决心,要在不借助四方体力量的情况下,为洛九筝铺一条新的康庄大道,算是偿还他自己做的孽。
只要洛九筝主动说出不要身体,他便能直接附身其上取而代之,然后再故意和她闹翻,让她独自逃离盐正省,待她安全了,他会带着孙宇和的身体主动回去,去求浮休道人与那位,以他自身隐瞒的一个大秘密,来换取孙宇和必须无条件保护洛九筝的承诺。
孽做多了,无论是人是鬼是妖怪,都会变得是非不分,堕落沉沦,若是没有贵人拉一把、骂一骂,多半是不可能靠自我去醒悟的,魂魄自身明明清楚的记得,他自己为何会沦落至此,却也还不是自甘堕落的,去替那个加害他的凶手加害别的倒霉蛋,说一句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真是一点都不过分。
来这个世界,是他自己接下的一个任务,好不容易进来之后,他意外的与源祖老爷断掉了联系,意外的遇到了孙宇和这种弄不死的原主,意外的拥有了洛九筝这样的,时而靠谱时而又不靠谱的宿主,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产生了从来没有过,或者说曾经有过早就遗忘掉的自我怀疑。
在这种状态下,他恰巧被浮休道人那种正气凛然的存在,好一通训斥责骂,不产生巨大的认知转变,可能吗?明显不可能!
由于这些个原因,他便被洗白了?变成好人了?不不不,那是没有一点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因为啊!做了坏事的人,哪怕仅只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坏事,即使没有其他任何存在知道,他自己,总也不会,再将自己类比成一个好人。
这样看来,他的这种转变有用吗?有!这个也真有!
这种转变好比是在长满杂草的田地里种庄稼,只要种庄稼的人,能坚持不懈的铲除杂草,故意偏心优待庄稼的种苗芽秧,你等着看,到了那个收获的季节,被称为‘良知’的果实,便已经在你的田地里丰收了!你也自然而然的就成为了一个所谓的好人!
久行诸恶而不自知的魂魄,今时今刻,不过是想学着做好事,他打算做的第一件好事,便是挽救因为他自身的教唆,而正在走向堕落的洛九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