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地重游,窦漪房的心情是复杂的。
眼前的景物熟悉而亲切,椒房里的一花一草,一桌一椅,就跟当年她在吕后身边当差的时候一模一样。回想起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情景,她就像个好奇宝宝似的,眼珠子被眼前极其奢华秀美的一切紧紧地吸引着,小心脏突突突直跳,惴惴不安的心情就跟今天有着几分相似。
没想到,时移世易,她竟成了这座华美宫殿的女主人!原本当差的地方,变成了她受获封赐的住所!
窦漪房不禁心想,母亲薄姬重回未央宫的心情估计也是这样的吧……
别人都说近乡情怯,如今的窦漪房也有着类似的感觉,每走一步都好似走在悬于半空中的弦线上,稍有差池,粉身碎骨;脚下又好似踩着针毡,脚底生疼,都快能踩出血脚印了。
空气中有种窒息的气息,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巧珠看出了主子的异样,轻声问道:“娘娘,您怎么啦,是不是头痛症又犯了?不如让巧珠到御医所把太医请过来为您瞧瞧吧。”
窦漪房摆摆手,道:“本宫没事,只是今日北风骤起,稍感不适罢了。”
梅子鸢小嘴嘟了一下,埋怨道:“娘娘稍感不适的原因是因为萱若宫的那位吧?”自从她们来到未央宫之后,慎梦雨就借着各种各样的理由接近刘恒,让她看得心里直生闷气。
窦漪房脸色略沉,巧珠就急着接话了,“慎夫人的小动作再多,还不是跟在代王宫的时候一样无济于事。陛下几乎每夜都因为政事繁忙而独寝于长乐宫,没有召见过任何人侍寝!”
登基前后需要皇帝去处理的事情多得吓人,为了尽快让新朝步入轨道,刘恒日夜忙碌,有时连眼都合不上。张武和宋昌两大心腹跟着他忙里忙外,工作量并没有比主子少多少。
梅子鸢挑起秀眉,有点得意地道:“这倒也是。”
可是巧珠的小脸蛋往下一沉,心有不解,“可是……陛下怎么也没临幸皇后娘娘宫里呢?”
“说什么傻话呢!”梅子鸢训斥道:“娘娘才生下太子多久,陛下没来是因为怜惜咱们娘娘,不舍得娘娘受累!”
巧珠似懂非懂,“可是长公主刚出生那会儿,陛下天天黏在娘娘身边,跟现在很不一样呀……”
梅子鸢扬起小手,在巧珠的额头间戳了几下,斥道:“这……这……这是因为陛下现在的身份跟以前不一样了,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天子的威仪,怎么能跟代国诸侯那会儿先提并论呢?!”
巧珠委屈地躲着,“梅子姐,巧珠知错了!”
窦漪房揉了揉发疼的额角,“好了,别闹了,这些话要是让其他宫人听见了,丢脸的可不仅仅是咱们椒房。梅子说得对,现下大家的身份都跟之前不一样了,你们的言行举止都得比以前更加慎重,不能羞了陛下的颜脸,知道了吗?”
梅子鸢和巧珠福身请罪,齐声道:“诺!”
虽说如此,但听完她们两人这么一说,窦漪房的心也隐隐抽了一下,近来刘恒确实有点奇怪,每次下朝回宫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只有在一双儿女面前才稍见欢颜。
如果是因为政事,刘恒鲜少会露出如此烦恼的模样,只有事关家人且又事关重大的时候,他的眉间才会这样郁结不散、愁眉不展。
所以说……是为了家里的事?
窦漪房暗暗在心里将家里的事过了一遍,刘启顺利出生,胖小子长得可结实了,健康爱笑,白白嫩嫩,一点心都不用操,就跟他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一模一样别。别人是三岁定八十,这小子简直就是胚胎三月定一生啊!
至于女儿刘嫖就更不用说了,性格跟她父亲一样活泼好动,最近开始开蒙启智,连夫子都称赞她聪颖过人呢。
女汉子一枚,同样用不着多操心的。
薄姬身体硬朗,慎梦雨最多也只是借着各种机会抛媚献身而已,根本构不成大烦恼。
究竟是什么事情让刘恒如此忧愁低落呢?
正想着,她们一行人已来到了椒房寝殿。
宽敞的寝殿跟当年吕后居住的时候一样,熏香炉中香云袅袅,四处纱幔飘逸,暖暖的香气飘入鼻间,悄然撩拨心弦。
梅子鸢眉头皱了一下,“看来之前的太后娘娘很会享受嘛,这熏香、这纱幔,还有那些摆设哪一样不是价值连城的,都不知是普通老百姓多少个年的口粮。”
窦漪房叹了一口气,道:“深宫寂寞,也只有这些东西能陪着太后娘娘度过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
她还记得当年吕后在椒房里孤独静坐的模样,背影萧肃,烛火清冷,让人看得心酸。满室芬芳暖不了她寂寞的心,纱幔飞扬牵不走缕缕愁丝,那个居于天下最高位的女人,脆弱而刚强!
莲足轻移,窦漪房款款地在房里绕了一圈,心里百感交集。终于,脚步在床榻附近的角落边停驻,美眸含光,泪凝在眼眶中打着转。
巧珠吓坏了,“娘娘,您这是怎么啦?”
梅子鸢和她对视一眼,心中有着同样的不解。这个寻常的角落究竟有什么不一样,怎么主子会伤心成这个样子?!
窦漪房没有回话,只是静静地、静静地看着那个地方,一动也不动。
许久,腰间忽觉一紧,一阵暖意从后将她包围,熟悉的怀抱让她十分安心。
“你来了?”一回头,他的吻就落了下来,温柔而急切,好似有什么急于倾诉。
他的手紧紧地圈住她的腰身,仿佛要把她揉进体内一般!
窦漪房嘤咛一声,双腿酥软,半依半靠在丈夫的胸膛上,纤细的手臂阻止不了对方激烈的探索。秀发微散,衣襟半开,动情的模样点燃了潜藏已久的欲/望。
“别……”窦漪房红着脸,轻声推却,提醒丈夫大白天的房子里还有其他宫人呢。
刘恒意犹未尽地舔舐着她的耳廓,只好作罢,“为夫总会讨回来的。”大手移动,整理好她的衣襟,将专属于他的美景好好收藏起来。
窦漪房全身泛红,燥热未散,嗔道:“人家才刚刚嘱咐巧珠和梅子她们注意身份,转头你就带了个坏头,以后要是被宫人们暗地里笑话了,可不能怪我哦。”
这锅她不背!
刘恒在她的脸上又偷了一个香,“夫妻恩爱,后宫和谐,此乃彰显天子之威啊,何来的笑话?!”
窦漪房嗔了一下,扭过头去,不再理他。这家伙就是脸皮厚,人前端起架子沉稳自重,一回到她面前就雅痞耍赖,讨亲讨吻讨抱抱,各种不要脸!
但……如今的刘恒也许只有在她面前才能放下一切戒备,做回自己吧?
刘恒抬手,擦了擦她眼角的泪痕,问道:“要进去看看吗?”
那个角落,正是椒房密室的入口处,而清莲就是在那里难产而亡的!
窦漪房忍住心痛,轻轻地点了点头。有些事情,总该面对!
刘恒背对着梅子鸢做了个手势,让她带着其余的宫人们退下;梅子鸢领命而行,寝殿内很快就只剩下刘恒和窦漪房夫妻二人。
刘恒像之前一样,熟练地打开了密道,领着妻子慢慢地走了进去。自从清莲难产去世之后,吕后就把这里封锁了起来,密道中空气混浊,四周灰尘密布,走在里面让人觉得非常地压抑和难受。
窦漪房心头轻颤,本能地伸手握住刘恒的手,却发现他的掌心有伤,好似被什么东西擦伤过一样。她疑惑地看了丈夫一眼,只见他乌眸深邃,浓眉深锁,眉宇间藏着未解的心愁未解。
窦漪房将心里的疑问吞进肚子里,跟着他从密道走进密室。
密室里的摆设跟当年宫魅偷偷带她进来的时候差不多,床幔四挂,墙上还挂着那些让人脸红耳赤的春/宫图,只是里面寒意非常,冰冷得让人从脚底生寒。
对比当日的暖火明烛,此时的密室显得冷清而阴森。
窦漪房缓慢地走到床榻边上,颤着手碰触到榻上,好似被什么烫着了似的,马上又把手缩了回来。这一刻,她终于忍不住了,眼泪就像掉线的珍珠,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几声哽咽从喉头中溢出,“清……莲……”
虽说过了这么多年,可清莲悲惨的命运就像梦靥一样萦绕在心头。同样是从金溪村出来的秀女,她成了帝王之妻,一国之后,清莲却成了未央宫中一抹连名字都被掩埋的冤魂,无主地飘荡着……
刘恒上前,握住她冰冷的小手,凑在自己唇边亲吻,轻声道:“清莲的母亲上个月去世了,我让人将她好好安葬,也算是了却了清莲的心愿吧。吕氏已灭,金溪村的事情正是过去了,你也别太伤心,一切都会好的。”
“可是……她却再也回不到母亲的身边了。”
“我已经让人着手安排你哥哥来长安的事情,你们一家很快就能相见了!”刘恒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她。
“真的?”她终于能和哥哥团聚了?!
刘恒清浅地笑着点头,眸中的柔情几乎能把人溺毙。
窦漪房偎依在他的怀抱中,就好像靠在高山巨石上一般,可以为她挡住所有的风雨。她的手圈上对方的腰身,抬起头迅速地亲了他一下,就离开的那一刹那,刘恒反守为攻,攫住她娇嫩的唇瓣,深深地吸吮起来。
喉咙间发出愉悦的喟叹,如干柴碰上了热火,一发不可收拾!
不对!时间和地点都不对!
刘恒恋恋不舍地离开她诱人的唇瓣,有一下没一下不餍足的舔舐着,“为夫要的奖赏,稍后再跟你讨。”
窦漪房娇羞地推了他一下,人却还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灼热的气息。
刘恒调整了一下呼吸,目光在密室里扫了一圈,道:“要不咱们把寝殿换了吧,直接将密室封了,免得你触景生情,心里不好受。”
窦漪房沉默片刻,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想把这里收拾一下,改成祭拜堂,为清莲立个牌位好好供奉。你手下的影士众多,怀义牺牲之勇士何止百人,咱们没有办法为他们光明正大地建墓立碑,若在此祭拜也好慰藉他们在天之灵。”
刘恒心头一颤,抱着她的手紧了几分,“一切都听你的,回头我便吩咐梅子去安排。外头设一副神龛,再做机关连接密道,便可轻易通向此地。”
他的喉咙梗了一下,压抑着心里激动的心情,“谢谢!”
为牺牲的影士设立牌位祭奠一直是他多年的心愿,奈何吕后在位的时候,四周线眼众多,影士的存在是万万不能暴露的。没想到,这么小的事情,窦漪房一直放在心上,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窦漪房娇嗔道:“跟我还说什么谢,是想把我当外人么?”
刘恒咧嘴一笑,“世间上有咱们‘接触’这么‘密切’的外人么?”俊眸暧昧地眨了几下,好似在提醒着彼此那些不可描述之事。
窦漪房捉起他的手,摊开掌心,佯怒道:“那夫君是不是该好好说说,这里的伤是怎么来的?”
刘恒脸色一沉,似有难言之隐郁结于胸!